套路

孔方房地产公司的老宋最近被一件烦心事折磨得够呛：再过两个月就到四十八岁了。这个从事房产销售的油腻大叔，被一些二十露头的小姑娘小伙子一比劣势毕现。不要别人说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在公司露面。虽然年轻人表面尊他为叔，说他经验丰富，值得他们学习，内心怎么想的，是明摆着的事。说一千道一万，在营销部混了二十多年，还只是个营销员，连个“副部级”都没混上，到底有多大本事还用别人说啊？更要命的是，公司最近还传出了裁员的风声：除了技术骨干外，其他人员年龄超过四十五岁的，一律要做好卷铺盖卷走人的思想准备。他之所以混到元老级别还稳当地干着，还不是多亏方副总最近两年的暗地关照。但是也不能总指望人家，他毕竟还是副职，公司重大决策还得一把手说了算。

方副总三十露头，正是干事创业的好年纪。民办大学毕业后，经手握实权的老丈人全力推荐，到了这个全市影响力颇大的房地产公司“锻炼”。朝里有人好做官，祖宗留下的规矩即使放到企业也照搬照用不误。小方果然不负众望，在拿地、融资方面一路势如破竹，取得成果令人刮目相看。即使资历颇深的老宋这样的老员工也只有佩服的份儿。两三年前就从副部长升到了部长，又从部长升到了副总。

但是，方副总最近也有个烦心事，刚到公司就对一个叫小宋的营销员情有独钟。暗恨自己24k钛合金狗眼没有发挥作用，导致错定终身，以致现在即使花重金全世界范围也买不到后悔药。但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只要惦记就有机会。这是后话。

孔总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从二十多岁就在房地产界摸爬滚打，年过半百熬成了全市地产界呼风唤雨的人物。他自然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成果。特别是在班子配备上更是特别小心，生怕用人不慎给公司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孔总最不放心的就是小方，他丈人是市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推荐的人自然不好不用。但是从学历和专业知识各方面考量，又不具备从事房地产企业管理人员的必备素质。他也曾踌躇过，知道领导推荐来的人肯定不是来拿点死工资那么简单。后来事实果然证明了他的推测。公司牵涉到与政府协调事宜，必须小方出马才能办得妥妥当当。换了其他人去接洽，不是这点不合适就是那点不符合政策，几句话下来让人冒了热汗冒冷汗。几次事办下来，领导开始请孔董“吃饭”。饭桌上问小方干得怎么样，做不好尽管给我使劲批评；要是觉得他还能做点事，就不要看我面子老是宠他、让他享福，该让他吃苦锻炼还得吃苦锻炼。

老孔心想，你这个女婿除了见了女营销员走不动路之外，其他真的没什么优点。作为公司一把手，关于小方的风言风语早塞得他满耳朵都是。但话又不好这么说，只好跟着附和。因为他知道如果装聋作哑对公司来讲意味着什么。几次饭局过后，小方就成了副总。

别看小方业务不行，对孔董心思可是一清二楚。两人因为互相心照不宣而心有隔阂。小方也知道，虽然自己是公司任命的副总，论资历论能力在领导班子里充其量只能算个小丑。用得着的时候冲在前，用不着时候就退路让步，等到丈人没权没势时候恐怕连个名都不一定能挂上。其实别人也没这么绝情，这都是他想的，毕竟他还出过力。

有一天，老孔和小方谈毕工作后，不经意地说：“公司工作人员里就数老宋年龄大了，只做过营销，别的技术也没有。这是你分管的事情，去留你给考虑下。”

小方问：“孔董事长，您是怎么个意思呢？”

老孔就说：“你是副总，他又是你的手下，你自己琢磨琢磨。”

小方趁机说：“营销部一直是副部长主持工作，老宋这行呆得长，年龄上也能压尊，不如给他做几年部长吧。”

老孔就笑笑说随你安排，有利于你工作就好。什么时候正式做决定了，告诉我一声，到时履行个手续，给行文周知即可。

当天小方找到老宋，两人随便聊了几句，老宋也表达了对方副总最近两年来关照感谢之情。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正题。方副总就说：“宋叔，有件事公司正在酝酿，还没最终决定，是和你有关的。”

老宋一听，脑袋瓜子嗡地一声就炸裂了。他强做镇静，听小方怎么说。

“公司的意思呢，除了专业技术人员，年龄超过四十五岁的员工就不再聘用了。这行规矩你也知道，年龄大做营销是不太合适的。”

短短几句话，还没等方副总说完，老宋早已失魂落魄，这个年龄叫他到哪找工作。这不要他的命吗。他人虽在那坐着，方副总接下来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到。

回到家里，老宋什么也不想说，也无心和家人打招呼，一头钻进卧室，躺着发呆。女儿来喊吃饭，他也跟没听见一样不理不睬。

天快黑时，老宋和家人打了招呼说出去散步，就径直走了出去。家人明知他有心事，见他不说，也不好多问，就随他去了。

老宋被凉风一吹，顿时冷静了许多，想起副总的许多话他还没听清，不由暗暗后悔。他也顾不上是下班世间，不由拨通了副总的电话。小方倒是很客气，问：“宋叔，有事吗？”

老宋说：“不知道方副总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

正好小方也没吃饭，两人就约在了附近小酒馆见面。老宋把自己想法和小方说了下，主要意思就是想留下，不愿意被裁掉。小方倒也爽快，说：“您也知道，我名义是副总，但在公司说话分量不够。您既然和我说了，我没有理由不去试试。您先别忙着离开，等我找个机会和孔董把你的事再说说，就看他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了。”听这么说，老宋的病先好了一半，顿觉饥肠辘辘。两人推杯换盏间都不由有点醉意朦胧。老宋本来酒量就有限，感觉有点不胜酒力，趁着酒兴更是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小方也是不断安慰，两人酒罢各自回家不提。

老宋的女儿小宋时年二十五岁，因为长得太漂亮，所以暂时还待字闺中。再说年龄也不算大。是房地产公司里公认的美女。几年前因父亲老宋的举荐，父女俩做了同事。工作以来业绩做得还不错。自小方到公司上班后，她平静的生活受到了诸多干扰。因为小方总是有意无意来视察工作，不理他又显得不礼貌，只要和他接话就没完没了，既耽误事还惹人闲话。况且他对每个女营销都很殷勤，大家对他畏惧多于尊敬。仿佛他是只大老虎，随时可以把人吃掉。躲又躲不掉，怠慢了又怕被穿小鞋。他的心思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好说破。都是成人，只有装傻没有真傻。

自从昨天父亲闷闷不乐回家后，小宋就从他脸上读出了心事。联系最近裁员的风声，小宋也猜出了几分。打了招呼父亲也不理睬，不由暗暗担心。第二天早班前，趁着大家都还没来的时候，恰巧就“偶遇”了方副总。和副总打了招呼，他显得很开心，情绪很好。小宋也就很随意地把隐忧说了下，方副总表示确有此事；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他是分管营销的领导，为下属分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争取有个好结果。小宋听了深为感动，感觉副总并非如平时看起来那样惹人生厌。

小宋要请方副总吃饭，副总很爽快就答应了。小宋还想额外表示一下，就拿出一张卡请他收下，被婉言谢绝。说是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完全不用来这一套，定会尽力玉成此事；但人微言轻，能做到几分就看天意了。几句话说得小宋要流泪。此后两人断断续续又约了几次，事情每次都有进展：无非是和孔总说了，答应考虑；孔总说还要总体平衡一下；打算最近几个领导碰一下；最近就给准信等等，不一而足。

就在两人友情和感情快速升温的时候，——其实是感情还是友情小宋也分不清，只是每次上班都很渴望见到他，除了希望早知道事情的结果外，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副总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据他说，老宋不仅不会被辞退，而且已经内定为营销部负责人。并一再叮嘱她在公司任命文件没有下发前，千万不要说出去，以免误事，包括老宋也不能说。小宋欣喜若狂之际，对副总好感进一步飙升，两个年轻人开心得不由自主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在此期间，老宋也增加了向方副总汇报工作的次数，两人越聊越投机，方副总也会不定期把事情办理进度向老宋作通报。老宋一改此前半死不活的倒霉相，工作起来劲头十足，觉得唯有如此才是对领导知遇之恩的最好报答。

在方副总向小宋透漏机密后不久，老宋任命文件赫然下发，依然从办事员一跃成为“部级”干部。众人惊愕不止，特别是主持工作的副部长更觉莫名异常。只有姓宋的一对老小虽面带惊诧，然世界一切均在掌控自豪感油然心生，只不过别人不知道而已。

此后，方副总和宋氏父女关系越走越近，以至于下面不得不省略一万五千字。

半年后，因为一桩贪腐案，方副总被牵涉其中。他很快交代了受贿和生活作风混乱等事实。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制裁。

事发后，孔董向小方丈人作了检讨，说自己对下属没有尽到教育和监督的责任，致使出现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对方也心知肚明，知道这种事只能怪小方自己，怨不得别人。这事对小宋父女俩倒没什么损伤，正常上班正常生活。

其后，老宋在一次朋友聚会场合教育年轻人说：在社会上混就得会玩手腕，要学学套路，不然一辈子一事无成；你们看我，只所以能干到部长，并不是因为我有能力，而是因为我会玩套路。年轻人都一本正经地听着并不时点头，表示出很佩服的样子。其实人家都知道，他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全是女儿的功劳，只是不忍戳穿而已。而小宋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轻而易举就把副总拿下，老爸又做了领导，有了副总和老爸这层关系，以后谁敢小看她！她觉得她这个套路挺高明的。即使小方出事了，但大局一定，天塌了与我何干。

公司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举一反三是必须的，各行各业都时兴举一反三，作为房地产公司与时俱进很有必要。有人在会上发言说：年轻人提拔过快，赋予权力太大，不利成长，还容易出毛病。孔董心里就想：这个我还不知道！只是他翁婿俩这么着急上位，我又有什么办法。好在公司没什么损失，让他俩买个教训也好。想套路我，谁套路谁还不知道呢。

当然，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小方年富力强，工作业绩突出，出事了对公司是一大损失；按理说，不该出这样的事，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人用套路陷害于他。

参会人员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哪有被动套路，都是主动上钩。碍于他丈人还在位子上，树倒了猢狲还没散，也都不好说什么，只好纷纷表示赞同。其实这也是一种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