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做饭绝对不是件容易事。倒不是说缺少食材,这当然也很重要。撇开这一点单讲做饭过程本身对人能力的考验,也能算上一件大工程。
先要起早去抬水或挑水。挑水的都是成年人,虽然一人挑两桶,颇感压力,但相比两个孩子抬一桶,还是轻松得多。
在我小的时候,两个生产队共用一口砖井,有一百多户这样。冬天去晚了,早起的挑水人早把井口和周边路道铺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后来者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滑入井里,行走时摔个四脚朝天也不稀罕。好不容易从井里提上来的水也会白白浪费掉。
小孩子力气小,从井里把水提上来更不容易。一个孩子拽不上来,需要另一孩子过来助力。桶提到一半的时候往往会被突出来的砖块卡住,想调个方向又不敢,怕桶晃来晃去把人也拖了下去。只好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耐心地等桶转到合适的位置再往上提。井口较小,胜利在望的时候提上来的难度也最大,需把桶向内悬空,然后趁着巧劲,齐心往上猛地一拎,虽猛烈晃动少有损失,总算有惊无险,大功告成。
走了一百多米把水抬回家,这只是做饭程序的第一步,接着还需要“扯草”。“小二,把粪箕子拿去扯点草回来烧锅。”听到母亲这么安排的时候,我就该起身往草垛子跟前去取草了。草多数情况下指的是麦秸。因为耐火、火力猛、少烟火,而且取材较为容易,所以是储存的最佳候选对象。秋季小麦收获结束,碾压后的麦秸空心压实,农户会用平板车运回家院或附近空地,堆成结结实实的草垛,在最上面和泥做成个顶,过了一段时间,整个草垛就变成了一个整体,狂风吹不走暴雨淋不透,而且即使经过多天雨水冲刷,草垛子外面虽然是湿的,里面却仍然干燥得很,点火就着。不得不说这是勤劳质朴农民的一项发明。
因为压得实所以不漏雨,但这也给扯草增加了难度。拨开外面的浮层,里面的草扯出来就见功力了。大人想拽出来都费劲,别说小孩了。用尽吃奶的力气,每次扯下来的只是有限的几根。要凑足一顿饭的用料,难度可想而知。夏天扯满一顿饭的草,须得在毒日头下晒得半死,身上头上满是粘着汗水的碎草截,或草沫草叶;雨天,一边扯草,一边享受着免费洗澡,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里,痒痒的,滴到嘴里,咸咸的。
草扯到攻坚阶段,也就是草堆的核心区域,难度就更大了,这个时候“招钩”就起了大作用。这是个三齿刨地工具,有的地方也叫它“三齿耙子”。把它对准目标,高高奋起,用力落下使其深入,再拽出来时,几个齿就会把草带出来。
草的问题解决后,就可以坐下“烧锅”了。想享受一下烧地锅的滋味?想法当然不错。不过得有个前提条件:天气晴好,气候适宜。为什么还要有这两个讲究?又不是祭祖,还要选良辰吉日啊?听我慢慢讲来。
如果是夏天,气温本来就很高,这个时候烧锅,一顿饭做好后,往往身上如“瓢浇”一般全是汗水,连衣服都像刚洗过一样。结束战斗后想到的不是吃饭,而是抓紧跑大河里冲一下。途中遇到熟人打招呼不消自己陈述,对方早猜到此行目的:刚做好饭啊?浑身湿透,脸上有草灰,必是烧锅无疑了。
遇到阴雨天烧锅更是酸爽得很。满屋的烟气不往外出,走到门口偏要往里挤。烟囱也失去了作用,像被小兵张嘎堵住了一样,只知倒烟不知出烟。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遇着高温天气,情形更惨。趁着擤鼻涕抹眼泪的工夫,汗水早和着各种养分把脸打扮成了关公,唱京戏都可以直接上场了。
熟能生巧。做饭时间长了,小伙伴之间也会经常交流经验,有个女同学就说:烧锅老是不开,不要紧,给它磕个头就行了。有的同学回家试了,却并没有灵验。我猜想这个方子本身没有错,可能是他时机没选好。人家是锅快要烧开的时候,实在受不了才磕头;而那个同学上来就要结果,显然是对灶神的不尊敬。
做饭虽苦,却是多人分工合作的结果。工种之间还有交叉。有抬水,有扯草,有烧锅;淘米洗菜切山芋,刷锅刷碗拾饭桌。实际操作起来还会有其他环节,远没有旁观者想的那么简单。比如还要有人照顾幼小,猪鸡也要有人伺候。
在最贫穷的日子里,组织食材更是难度最大最操心费力的工作。但我那时年纪尚幼,体会不到生活的难处,只觉得做饭的过程就是人生最难的节骨点。其实真正受难为的是父母,他们才是无米之炊人间奇迹的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