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监督员

307路村镇公交早上六点钟准时从小镇菜市场出发，终点站是县城的公交公司。

班车司机小李是本地人，还没结婚。父亲从县交通局长位置退下来后，和老伴一起去了地级市大儿子儿媳那照看孙子。目前他自己在家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无拘无束倒也舒心得很。

车上了正道后，在离菜市场不远处的第一个站台停了下来。一个头顶“一把揪”老头帽、捂着口罩的老者开始上车。他掏出老年卡“滴”了一下后，径直走到最后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是2022年11月的事情。时值感恩节前夕，本来最低气温九度左右并不算多冷，但微风夹着细雨却让人觉得真正的冬天仿佛就在眼前。

小李最烦老年人来坐车。

村镇公交实行城乡一体化改革后，由于票价便宜，班次增多，乘客乘车热情空前高涨。特别是一些老年乘客，更是连上街买菜都要挤公交。反正有免费的老年卡，哪儿便宜往哪去呗！这给公交司机凭空添了不少麻烦，包括小李在内的不少司机经常口吐怨言。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个停靠点上来的依然是一位老年人。她虽然年龄在七十开外，却穿得一身红。红线帽藏不住的几根白头发随风飘洒，显得精神异常矍铄。

小李说：“你天天起这么早来坐中巴，就不能在家多睡一会儿吗？”

老年人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现在条件好了，生活水平也得提高；我就喜欢早上去唐城吃大豆脑。”

小李有点嘲讽地说：“还条件好了，要是不免你票，你舍得花几块钱坐车去吃吗？”

老太太虽然是农村人，说话一点也不输给他：“小伙子，话不能那么说啊！国家给的好政策，该享受就得享受。再说：由着我坐，也坐不了几年啦。”

小李还想再理论几句，就听坐在最后的“一把揪”说话了：“小伙子，要尊重老年人，说话要注意礼貌。”

小李偏头从后视镜望了一眼，把话憋了回去。

车到中学附近的时候，另一辆公交正停靠上客。候车人明显多了起来，小李干脆错过站台往前多开了十几米才停下。一帮人随后追了上来，鱼贯而入。有个老年人边上车边埋怨：“车跑太远，差点追不上了。”

小李说：“你没见前面车老是不走？我没地方停车，能怪我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后面那位“一把揪”也批评小李：“本来就是你不对，如果乘客跑那么远，你肯定会以没在站台候车为由拒载；换了你就没事。”

小李没再理会他，一挂油门，车辆猛地往前一冲，把正往里走的祖孙俩甩了趔趄，三四岁的孙子一下扑倒在地。有人就提醒小李：车起动不能这么猛，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小李就朝带孙子的老年人嚷起来：“你怎么带孩子的？站车上还三心二意，出了事又该埋怨司机了。你能怪我说你吗！”

老年人就说：“你这个司机真不讲道理，明明责任在你，我没说你什么，你反而怪起我来了。你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怪谁？”小李心虚，虽然嘴里还嘟囔着，声音明显弱了许多。

不知什么时候，“一把揪”老头已经走到了小李身边，他批评小李说：“你不仅言语不友好，开车还带着情绪，你不怕乘客投诉你吗？”

小李不屑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你哪来那么多事？我招惹你了吗？”

老头说：“我刚开始上车时，你就对我瞪了一眼，我没和你计较；后来不少老年人上车，你也没招呼让年轻人让座。你这样的服务态度不行啊。”

小李说：“每天那么多人乘车，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我没那个精力。哪像你，天天没事净坐车玩。”

老头说：“好吧，你既然这么说，就等着投诉吧。”他掏出一个牌牌在小李跟前晃了晃，“我是公交监督员，专门监督你们这些驾驶员的。”

小李心里发慌，但嘴还硬，不过语气开始软了下来：“你也体谅一下我们的不容易，”

老头说：“早就听说你服务态度不好，今天亲身体验，所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车到站停靠，老头取下口罩，边往车门走边说：“今天我是给你面子，我先不投诉你，下次看你表现；再不改正，你这车别开了。”

小李说：“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头说：“我告诉你了，还好监督你吗？正巧有点感冒变声，你没听出来。我是专门为你而来，连这个监督证都是为你准备的。”

老头已经一脚踏出门外：“晚上回家交一份检查给我，我要看看你对今天行为是怎么认识的。”

乘客中有人认出了是老局长，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乘客也都善意地大笑起来。

小李站起来，往后鞠了一躬：“各位叔叔大爷，我改了还不行吗？大家都坐好了，我要开车了。”

几个月后，县政府“我为民生献一计”民意征集活动拉开序幕，有一条建议深得群众好评：“建议改革七十岁以上老年人免费乘公交验证方式，改为直接刷身份证：因为老年人去一趟公司办免费乘车证不容易，很多人因为办证费时费力而选择放弃。”

建议最后的落款赫然写着：307路公交司机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