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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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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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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琐忆(散文)

“过年”在我们当地单指除夕那天,俗称大年三十。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儿时过年的记忆总是美好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起床困难户,但是过年那天例外。母亲会早早叫我们起床,因为围绕过年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起得太迟时间就不够用。其次,对于孩子们来说人在被窝心早就飞到了喧闹的集市,那是庄户人一年一度的盛会。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的所有家庭规模都不小。我家是七口人,在当时极为平凡。虽然受经济条件所限,过年吃喝内容并不丰富,即便这样准备一顿年夜饭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首先要把土窖里萝卜挖出来。家家有土窖,户户收藏点萝卜白菜,这是过冬的标配,否则就不是“过日子人家”。萝卜洗净,去掉温暖环境中长出来的细毛根和嫩叶,切成厚薄相当的半月形萝卜片,放在框或筛子里备用。切片太厚,不易入味,炒熟难度也大;切太薄,口感不好,须吃在嘴里像吃猪肉一样才好。白菜比较好处理,现用现切碎都来得及。

那时没有电器可用,做饭炒菜一律用柴草。也有人家准备了一些碳球,那是为烤水或者取暖准备的。柴草是平时收集的,夏天的麦秸,秋冬季节捡拾的树枝和树根,码在院子里或是路边空地,雨雪到来的时候能起大作用。过年时候烀猪肉、炸丸子更是大显身手。柴草堆积时间久,成了一个整体,把它们安排到土灶旁候旨也要费点时间,所以也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嗯,接下来一个特别重要的活动就要推出了,这就是赶集。赶集内容要分父母和孩子两条主线来说。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要去得“早”。

父母赶集之所以要去早,是因为去晚了就买不到肥肉了。

平时买不起肉,也没有“肉票”可用。利用年底犒劳老小的间隙,能买到一块带“二指厚”白条的猪肉,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瘦肉过节用,肥肉炼出油来,放到容器里结晶后,那是一个勤俭之家一个冬天的美食。“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定受穷”。过日子要精打细算,不能把好吃的一次性消费完喽。

父母赶集去早还一个重要原因除夕那天是半个集,中午就散了,去得晚别说买不到肥肉,连豆腐粉条都不好买。猪肉、萝卜、白菜和粉条,这四样缺哪一样都构不成个完整的年。

小孩子赶集事情就比较复杂一些。

洗澡过新年。全公社只有一个浴池,供销社开的勤快的孩子都是披星戴月及早在浴池外寒风中等着开门,以便享受清洁水源,从浴池出来那真是如沐春风;去得晚的,只能闻着满屋腥臊味,头晕脑胀中胡乱蘸点黄泥汤糊弄了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我不喜欢起早,理所当然归入后者。

剪头。因为正月剪头会“死舅舅”,而剪早了不出正月就成了毛贼,所以多数儿童会选择在除夕剪一次。如果不遵祖训非要逆天而行,姥姥一定会找上门来,除了言语训诫,拐杖一顿暴打也少不了。除夕那天剪头的孩子很多,早去了不用排队。

逛逛供销社各个门市。香气扑鼻的馒头包子铺、花花绿绿的棉布门市,更不用说卖张木果、羊角蜜的食品门市,从南转到北,赏心悦目的同时暗暗咽着口水。新华书店门市平时都看了不知多少回了,节日照例还要去逛逛,每本小人书在孩子的眼里都是活生生的故事,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灵气。

听说书。除夕那天,热闹大街的偏僻处是有说书人一席之地的。小时候瞧的是新奇,到了花甲之年,才觉得民间艺人讲故事的能力确实堪称一门艺术。那时讲的多是乾隆下江南、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还有罗成挂帅、穆桂英出征。小马扎展开,小鼓在面前放好,左手两块钢板在手指间翻飞,右手两段小鼓槌敲得帮帮响,“人也不少了,时间也不早了,俺先说个书头,后面还有正题。”公鸭嗓子这么一开叫,就算开场了。讲到情节紧要处,说书人开始停顿喝茶。这个时候不消说书人开口,自有热心人开始逐个收钱,俗称“拿签”。小孩子喜欢追逐热闹,虽然故事有趣,也不能待得持久,所以听了一会儿就会离开。

逛书摊。每逢过节,总有一个高个有着长长白胡须的老人在供销社的台阶上摆书摊。那是小孩子最流连忘返的地方。老人是个博学之士,因文革冲击流落社会最底层。他看出小孩子喜欢看书又身无分文,所以付费也行,白看也可以。我是熟客,自然更不用说。他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也会把摊子托付给我照看。

因为小孩子欣赏事物的眼光和成人完全不同,所以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是眼看太阳偏西,行人渐少,只得拖着疲惫不堪的两条腿慢慢往回踱。

到了家门口,老远就闻到猪肉的香味扑鼻而来。迫不及待走近一看,院子里两口锅已经支起来了红红的火苗不时从锅底窜出来,和升腾的热气和在一起,渲染着节日的气息。

因为节日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也不能打孩子,所以完全不必担心贪玩误事会有什么后果。到了锅边,母亲早撕下一块香喷喷的瘦肉放在碗里,单等着饥肠辘辘的孩子果腹。然后到另一锅边瞧瞧父亲炸豆腐坨子。边拾起一个往嘴里送,边担心地说:“这么多坨子要用多少油啊!锅里油够吗?”这属于贫穷时代节日忌语,日子越穷越不能说“不够”。母亲就会说:“你那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姐姐也提醒我:“这话不能说,越说坨子越肯吃油。”嗯,我知道了,但是今年不说不代表明年不说,我记性不好。

在乱哄哄的氛围中贴对联一直不是所我喜欢的事。门虽然不高,但是对于几岁的孩子来说,把对联直铺上去还是挺困难的,即使踩着板凳也无能为力。而且会因对不齐而招致埋怨。所以这样的技术活还是留着哥姐们操作吧。

农村的年夜饭一般会吃得比较早,很少有人家会挨到太阳落山。那时候农村没有吃三顿饭的习惯,所以晚饭相应会较城里人提前。

虽然大餐准备了很久,但是摆到了桌上,并没有显得多么丰盛。主要是菜品很单调。就是一大碗猪肉炖粉条,配料表里当然也缺不了萝卜、白菜、豆腐

吃饭时候父母总是把猪肉往孩子们碗里挑,并不住叮嘱吃饭趁热,冷吃对肚子不好。他们仿佛看透了孩子的心思,特别强调饭毕不能出去喝风,须在家老实待着守岁。

但是外面的喧嚣气氛对孩子的诱惑终究战胜了父母的教诲,只要走出家门,就是另一种景象了。孩子们炸鞭炮、捉迷藏、打陀螺、钻水泥管,玩得不亦乐乎。父母说归说,也不会看得太紧,知道这是孩子们最期盼的时刻,所以瞅个空一溜烟就逃出去了。

到了晚上六七点钟,从外地请来的戏班子早把大队部装点得灯火通明。踩高跷的在震耳的锣鼓声中,在高台上走来走去。成群结对集结而来的村民离得老远透过层层叠叠的观众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就有了小品这个剧种,多是反映旧社会地主反动派欺压穷苦百姓的题材。农村人演反派信手拈来,观众往往看得入戏,有人甚至痛哭流涕。

还有个必演剧目叫三句半,一直到现在还在流传。用土语说农村土事,很贴民意,大人小孩都看得懂。

现在想起来,除夕的表演在有些人看来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在我心中比当今一些专业创业更见功底。巴掌大点地方创作出那么多老少咸宜锲合实际的作品,更让我觉得创作来源生活的理论无比正确,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作家。

看罢戏回家,小火炉中碳火正旺。一圈五六个人围炉而坐,说着家长里短守年夜。父亲是个热心人,即使在最贫穷的年代抽烟也不抽独份,来者人人照顾到。他不抽烟时就拿出生姜和山芋在炉边烤,别人吃山芋时,他则拿过烤得冒着热气的生姜用指甲细细去皮后慢慢享用,就像吃萝卜一样。

与此同时,还有一场龙门阵也在上演。即使不过节,孙老英雄的小矮屋里也总是挤得满满登登,过节时更是热门得很。在解放战争时期他给一位军区首长当过通讯员,经历的大小战事数不胜数。解放后,退伍在我们这个小村庄安度余年。他肚里的故事没有讲完的时候,老人孩子都喜欢听。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属道听途说。

虽然大家都不宽裕,但是周边邻里来听故事时,总会带点东西送给他。有时是几把熟花生,有时是一袋白糖或红糖,有时会是一小瓶酒。几岁的孩子正是喜欢听打仗题材故事的年龄,虽然父母一再叮嘱不要乱跑,我们还是会到这听一段才回家。

回到家中,时间已接近十二点,客人已经走完了。昏暗的煤油灯下,只有父母还在无声无息地包着饺子,为大年初一的“捏一捏”作着准备。从早上天刚亮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歇息的时候,见我回来,还要伺候我铺床睡觉。我那时候只觉得大人本该如此,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因为他们喜欢。但我可顾不上多想这些,只盼着天快点亮,早饭过后,我还要去爬山游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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