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被遗落在尘世的草帽

一顶被遗落在尘世的草帽

一顶又黑又脏的草帽，就静默在原来的屋檐下，已经落满了灰尘，蜘蛛网也悄然爬上了草帽顶。甚或有几处小鸟的粪便就粘在上面，那白色斑驳十分刺眼。如果它的主人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痛心不已，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因为，它的主人——我的岳父他老人家已经驾鹤仙去，已经离开我们八个多月了，他的草帽才会如此落魄，才会如此被糟蹋。

第一次见岳父戴着这顶草帽时，是九年前夏季的一个中午，我下班照例往门店走。远远就看到一个人背靠店门前一根电杆根部盘腿坐在地上，戴着那顶草帽抽着闷烟。见有人走近，他抬起头来，我才发现是岳父。就急忙搀扶起他，责怪他来之前为啥不提前打电话，到店门口了也不打电话，甘愿晒太阳遭罪。他只是憨笑道：“我没事，怕影响你们工作，就等等，又不耽搁什么”。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忙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装着新鲜蔬菜的手提袋。我知道这些菜全都是他自己种的，自己舍不得吃，起大早赶了三公里村庄路，又搭了中巴车颠簸了二十多公里山路才到这里。看着还带着二十多公里外清晨露珠的新鲜农家菜，我瞬间泪奔。

与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戴着那顶有了一定年头原本白色的草帽，因为用的久了就变黑了，那天愈发显得特别的黑，与岳父黝黑的面庞那么的和谐，以及洋溢在眉宇间淡淡的笑，看得出老人很开心。我也不忍心责怪他，知道他为了赶路一定没吃早饭，那干裂的嘴唇已经告诉我了一切。媳妇不在，我又不会做饭，让他老人家在店里喝了口水，歇了歇，我就带他去外面吃。

他顺手又拿起那顶草帽跟我往外走，我本来想提醒他别拿那顶帽子，实在是太旧太黑了，在这个小县城太能博眼球了。看着老人开心的样子就忍住没开口，又随口问他，我前段时间和媳妇给他买的新草帽为啥没戴，他说旧的戴着舒服也习惯了。我知道他是为节省，平时不舍得用新的，一定是用新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挂在背光的地方。出门在外时戴新的，平时在家里戴旧的。肯定是早上走得急忘了换，见我问新帽子，就又从头上取下旧草帽想放下，我赶紧说，没事就戴着，你舒服就好。

岳父平时很节俭，教育我们也不能乱花钱，就选了他爱吃的长武特色小吃——水豆腐泡馍，也是最实惠的，花钱最少的。一路上他的草帽与我想象的一样，引来了无数的回头率和关注度，他只是乐呵呵的笑着，并没有因此而恼怒。进了小吃店，我开始忙着张罗饭菜，没注意他的帽子，以致我把饭菜端到他面前才发现，他在室内还戴着那顶草帽，怪不得店里好多顾客向这边张望。在我提醒下，他灿灿的笑了笑，慌忙从头上取下了草帽，然后小心翼翼的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帽沿的灰尘，找了个闲置的凳子放在上面。

后来，在他长期卧床生病期间，我才知道他为什么爱吃水豆腐泡馍了，还是为了给我们节省。因为岳父的牙齿不好，水豆腐的榨菜嚼不动，我就给他改吃长武酥肉泡馍，每次他吃的都很香，都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他独特的爱好，在家爱吃辣椒沫蘸馍，美其名曰简单实惠；爱喝一元一斤的沫子茶，说喝着过瘾等等。

如今，他不在了，那顶黑草帽就在屋檐下，被风吹的呜呜作响，似在悲鸣。没有了主人的院落，也没有了生活的气息，只剩萧瑟落寞。院内院外杂草丛生，蝇虫结网，我们怎么也阻止不了它们的疯狂。

突然，有些怀念岳父在世的日子。如果他健在，又岂会让草帽蒙尘？祖屋庭院荒芜？儿孙无处落脚？。

2022年8月19日星期五深夜，初稿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