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读中学的时候,语文课有一本辅助教材,里面有一篇《从悬崖到坦途》的报告文学。作品情节生动、内容感人,老师给我们讲解了该文的写作背景时,兴奋地说:“这篇报告文学荣获1980年全军‘自卫反击战征文’一等奖,作者雷铎是我们二中的校友,他的家就在离学校不到3公里的金砂寨。”从那时起,我便特别留意“雷铎”这位出色的校友,经常研读他散见于报刊的作品。
“我原名黄彦生,雷铎是我后来发表作品常用的笔名之一,舍去原姓,有点‘数典忘祖’的味道。我生于1950年春……童年期是宁静的:父亲是当地‘农民诗人’,还做过一个极小的村官;母亲没上过学,却能认字,能背诵许多古诗文,他们熏陶给我以中国的古典文化。少年期是贫穷的,我9岁时祖母饿死了,我自己也因饥饿而得过水肿病。它留给我一些永远抹不去的沉重记忆。青年期是多梦的:当兵时带着一本《毛泽东选集》和一本《孙子兵法》,想当将军。后来却做了防化兵、电影放映员、宣传干事、文化干事和秘书。先学画,后来写诗,19岁时在一张小报上发表过一首诗,真正发表文学作品则始于1974年。1976奉调上北京做了一年《诗刊》见习编辑,遇上‘天安门事件’、京津唐大地震、毛泽东的逝世和打倒‘四人帮’那一年,我漫游了大西北、渤海湾经及南京、上海、苏州,始知中国之博大,也亲历了惊心动魄的首都政治风云,而不久后的中越边境战争则使我受到一次血与火的洗礼,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变得沉重许多,但似乎有了一些顿悟。这些都使我的创作有了飞跃。我33岁时成为中国作协会员。”——这就是权威名人录《世界华人文化名人传略》“雷铎”条目中的一段文字。
读过雷铎作品的人,无不为他的博学多识、文章的隽永、理性、诙谐而油然产生仰慕之心;熟悉雷铎的人,更无不赞誉他的多才多艺、随和好友、年轻有为。在当代中国作家群中,雷铎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和“杂家”,除文学创作硕果累累外,在书画、篆刻、易经道学风水学研究领域也成绩斐然。迄今为止,他已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300多万字,已出版长篇小说3部:《男儿女儿踏着硝烟》(1983年8月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子民们》(1991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获广东鲁迅文学奖)、《白日红星》(1993年4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中篇小说集2部:《死吻》(1989年10月新世纪出版社出版)、《武一震》(1993年3月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报告文学2部:《现代守护神》(与人合作,1990年12月新华出版社出版)、《中国铁路协奏曲》(1991年4月,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学术专著1部:《十分钟周易》(1993年1月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先后荣获近20个文学奖,其中1个全国奖和3个全军奖。有多篇作品被翻译到海外。
在今天广东璀璨耀眼的中青年作家星群中,若像体育比赛那样评选多项选手或全能冠军的话,那么,文坛“怪杰”雷铎当为首推选手无疑。
二
初夏的一天下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终于叩开了位于广州军区政治部大院的这位军旅作家的家门,采访了雷铎。
雷铎的家布置得古朴简单,一进门,左边墙上著名书画大师赖少其手书的一幅题为“自在心来去三千界,无师笔纵横十万方”的对联令人对屋主人肃然起敬。客厅挂着一幅工笔雅致、内涵丰富的山水画,大有李可染的画风。许是沉醉于墙上的书画吧,报完家门,握罢双手,我们仍痴然站着,雷铎忙招呼我们就坐,并热情地沏了芳香扑鼻的潮州工夫茶。
他中等身材,没有凸出的“名家肚”,神色倒是健旺。他保待着“邹鲁海滨”的潮州人的斯文和热情待客的乡风,一边沏着工夫茶,一边风趣地告诉我们,喝工夫茶,其实也是在品味生活品味人生。他对茶道颇有见地,他将台湾茶道和潮州茶道有机地结合起来,多添了3个别致的小瓷缸,与3只精雅的小茶杯“协同运作”,先是将紫坭舂罐里清香的热茶倒入小瓷缸,再从小瓷缸倒入小茶杯,然后他拿起小瓷缸给我们闻闻,果然茶香热乎乎从缸中升腾入鼻,沁人心脾。
潮州工夫茶有“韩信点兵”、“公关巡城”等茶道,雷铎对茶道的理解更深层次,他将品茶与品味生活品味人生糅合起来,这或许就是他的作品为什么寓理性于感性之中且思路开阔思想深邃的原因吧。
由茶道我们引入了文学、周易、禅宗、书画、世事等话题,他敏捷的思维,真诚的情感,丰博的学识,真让人难以置信面前的他是一位青年作家,准确地说,他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哲人、学者。不妨于此录下几段问答,供读者朋友共赏——
笔者:您是一位专业作家,是怎么对《易经》感兴趣并走上研究道路的?
雷铎:《易经》为中国群经之首,涵育中国文化数千年,对世界哲学、文化、科学产生积极的影响。“易”学博大精深,如一座宝库,难尽其妙。作为一个作家,我认为要尽量开阔思路、大量积累知识,不断推出好作品。《易经》、禅宗就能使人思路开阔,触类旁通,对搞文学创作有很大作用,因而我对它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利用业余时间,对《易经》研习了10年,终有所收获,专著《10分钟周易》(23万字)于1993年1月由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面世后,旋即受到各界读者的欢迎,书很快脱销,同年9月份再版印刷。这本书出版后,很多热心读者给我寄信或打电话,鼓励我继续研究。
笔者:社会上不少人认为易经是用来算命卜卦的,有没有人请您“算命”?
雷铎:当然有,刚才打来的电话就是要我帮其“算命”。(笑)其实《易经》的精华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光辉,只是一些江湖术士通常将之掺入迷信的成分骗财坑人,这是普通大众所不尽了解的。
从一定程度上讲,《易经》代表中国哲学的博大精深,懂点“易经”和西方哲学,对文学作品的理性、深度均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我对《易经》感兴趣进而研究它是理所当然的。
笔者:怪不得您的战争题材小说写得那么生动,经常引入周易的道理。
雷铎:虽然知识面宽的人不一定能写出感人的作品,但知识面狭窄的人一定写不出好作品……
笔者:对于文学创作,您是否认为作家的文格与人格应该是一致的?
雷铎:文学里有人格,文学最重要的就是人格。文格是人格的延伸,没有高尚的人格,注定他(她)没有高尚的文格。我觉得,文学创作应注重真诚,写文章一定要有真情实感,应像少女初恋式的纯真,不应刻意虚饰、造作,要注重艺术质量。作家是高尚的职业,他们作品的真善美,基本反映了自己的人生态度。1985年我就写过一篇文章,对杨朔散文的刻意打扮进行了抨击。
笔者:近几年“文人下海”的传闻不少,也确有部分人弃文从商,对此您有何看法?
雷铎:对于“文人下海”,我是持比较宽容的态度的,我曾在《南方日报》发了一篇《文人下海说》表明了我的观点。现在社会转制正值过渡时期,“文人下海”现象很正常,只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行。
笔者:您对人生如何理解?
雷铎:每个人都是从哭声中来到人世,又从哀泪下离开人世。如果用数字方法表示,那就是从0→有→0,0是起点也是终点。有了对“0”的认识,就能淡淡看人生、把握好从0→0的这个过程,并产生一种积极的追求。
……
三
品味着浓香四溢的潮州凤凰单丛茶,时间老人不知不觉走过了二三个钟点,我们攀谈着,又一个朋友打电话约他。看来我们只好告辞了。雷铎给我们递了他的新名片。那张名片印有他的工笔肖像画,上题“雷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作家协会理事、专业作家、兼职记者”,除具列家庭地址、电话、邮政编码,末句是“欢迎朋友周二或周五到家里饮茶,雷铎手绘名片”。接着,他又给我们每人送了一套书,这些书都是近年出版的他的集子。
雷铎用左手握笔,在每本赠书的扉页上签名留念。呵,乍一看,他的左书雄奇、伟岸、苍劲;细品,流动与奇崛,跌宕与雅致的情貌扑面而来,就像音乐,在若明若暗、如往如还、迂回飘逸的韵律中极尽挫顿、抑扬、连断与渴润的变幻,让人感到生命淋漓酣畅的舒服和高亢人云的激越。
端详他自己设计的手绘名片和亲眼欣赏他的左手书法,我们更加叹服雷铎的聪明才智,真不愧是当代青年作家中的出类拔萃者。
从艺术角度看,雷铎的书法和他的文学作品一样颇有建树,他的左书独树一帜,堪称“雷体”,它不为历代书家法则框框所囿,全凭自己的感受、灵气和激情自由驰骋,风格古朴凝炼,真率稚拙,颇具“山林气象”;深得书法前辈和同行的欣赏。著名书画家赖少其大师评价雷铎的左书气度非凡,“像刻出来一般”,正所谓“刀味石趣感”。
我们问及他为何用左手运笔时,他说:“我原是用右手练书法的。80年代后,我从杂家书法中,找到最适合口味的金农和《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前者字体奇古,后者大气磅礴,遂动了真情。一日见报上说用左手书写可开发右脑,信笔一试,奇妙自然出神入化,于是改右为左。”
雷铎的左手书法越来越洒脱飘逸,文章也越来越隽永深刻。他早已悟出了“人生要义,如剥洋葱;一切情趣,尽在其中;舍瓣求珠,两手空空”的至理,“玩”起笔墨幽怡超然,以“平常心可存大气度,无为者乃得真性情”自娱,他在淡淡的氛围中体验人生的幸福和艺术的成功。
(原载《书报刊》杂志1994年第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