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上小学的时候起,我们家就搬到了一个煤矿。我们住的楼房共两层。楼房前后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所不同的是,楼前那座山以石头为主,因此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就在那里私建住房,从远处看就像一个个鸟巢;楼后那座山以土为主,满眼都是成片的绿色葱茏的庄稼。
那时住在二层的人家总要在过道开辟一块场地,专供自家用。有的盖起储藏烧火用的柴碳小房,有的盖起灶台,有的这两者兼备。因此,过道可通行的宽度恐怕只容一个大人通过。过道虽拥挤,但不杂乱。每当风儿吹来时,还能闻到各家各户做的不同美味:西红柿炒鸡蛋那甜丝丝的味道,过油肉炒青椒那香腻腻的味道,烧茄子配蒜泥那略带焦糊的味道……但我记忆最深的还是母亲做的土豆饼散发的那一股清香。秋天时节做的土豆饼最香,因为秋天时就会吃上新土豆了。
吃过早饭后,母亲便把一盆土豆端到自家过道上的灶台清洗。她舍不得用热水,从来都是用冷水洗菜蔬。直到她的手变得通红通红的时候,那些土豆便一个个光洁如剥了皮的煮鸡蛋了。她把洗好的土豆放到笼屉里蒸,待蒸到七八成熟的时候,便从笼屉里取出土豆,开始给土豆去皮。她说:“趁热好去皮。”因此,她的手被烫得通红通红的。还有一道工序很练腕力,即将白面撒在土豆泥上揉成面团,然后反复揉,反复揉……,直到很精到为止。这道工序总是让母亲的额头、鼻尖布满细密的汗珠。
母亲把揉好的面团轻轻地揉成一个长长的筒状,然后等份切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再将每一份擀成饼状,这样就可以放到五六成热的油锅里了。翻转土豆饼也很讲究:动作要轻,受热要均匀。就在母亲来回翻转土豆饼时,在屋里或写作业或看书的我便坐不住了——那土豆饼的香味由淡而浓,从过道飘到家里了。我悄无声息地转到母亲身边,似乎含蓄地说:“好香啊。”母亲心领神会,把刚烙好的第一张土豆饼铲到了碗里,说道:“趁热吃吧。”秋风吹拂着母亲已经染上白霜的发丝,但她的额头、鼻尖还有细密的汗珠。母亲看到我大快朵颐的时候,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我们姐妹几个在屋里吃着土豆饼,边吃边品评着母亲在面食方面的厨艺。大姐说:“咱妈做的的家常饼是一绝,她能做得既绵软,又有层次。”二姐说:“妈妈做的芝麻包子,让人直流口水。”我说:“我觉得妈妈做得什么都好吃。当然,土豆饼还是我的最爱。”我们姊妹仨,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候会互不服气。就在我们争论中,母亲不时用盘子端来热腾腾的土豆饼,一股股清香直冲我们的鼻窦。母亲看到我们争论的场面,有时会嗔怪道:“热饭也堵不住嘴。”我们吃饱了,还会再吃半张,以满足贪婪的味蕾。就在我们打饱嗝时,母亲还在过道里忙活,直到烙完最后一张饼,这张饼就是母亲的饼了。有时,我们姐妹们胃口大开时,母亲连最后一张饼也舍不得吃了,她只是斜坐在饭桌旁吃点菜,说:“我不饿。”当然,我们也不会贪婪到无情的地步,但当时我们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只吃半张饼。
母亲对这个家无所求,对我们姐妹们无所求,对这个世间无所求,她只愿过好每一个日子,让每一个日子充满味道。
后来我离开母亲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从此再也没有吃到母亲做的土豆饼了,再也没有闻到土豆饼的香味了。这座城市高楼林立,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忙碌的味道。
而今,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做的土豆饼了,但那股清香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头。
姐姐曾给我打电话说:“特别怀念咱们小时候的时光……” 没等她说完,我已热泪盈眶。
我们曾经住过的楼房已经不存在了,我再也看不到母亲忙碌了大半生的灶台,也很难再看到楼房前后的山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