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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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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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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杉洋

古杉洋因其山多杉而名“杉”,山不算峥嵘巍峨,地不够一马平川,冠之为“洋”,是因这群山环抱中难得的一隅平地。如今山上已很少杉林,但我仍能嗅到或结网于土里,根植于地下根的气息,如婴儿时闻到的母乳香。

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同宗举办的福建名祠杉洋凤林祠建祠1100年庆典活动。主人热情地接待了闽浙各地汇聚而来的李姓宗亲。起伏无尽的黛山碧水,攒动不定的黑发黄肤,佶屈聱牙、外星人语般的嘈杂方言,似曾来过,似曾听闻,那是从藕断丝连的亲情、延绵万年的血脉里散发出的气息,一旦汇聚,便水乳交融、鱼水和谐。这里有根的气息,异常浓烈,它是一种诱惑,令我无法拒绝之后的一次次扣开杉洋之门的机会。

老天垂青杉洋,毫不吝啬赐予天时地利人和,一掌天地孕育出令人羡艳的钟灵毓秀。据史料记载,杉洋历史上科甲鼎盛,人才荟萃,曾出现过近百名进士。宋朝状元余复、清末抗英民族英雄林朝聘和近代书法家李若初等皆从这里走出。

地杰人灵绝非偶然,杉洋自古盛书香文风。早在北宋开宝元年,就建成八闽最早书院之一的蓝田书院,培养出一大批知名学者。宋淳熙十一年,其时的理学明星朱熹“慕蓝田书院之名,应门人余隅、余范等邀请,亲临杉洋蓝田书院设坛讲学”,以至这远离中原的山里,不时有慕名求学者负笈而至,其中出类拔萃者18人,时称“朱子十八门人”,为杉洋浑厚的文化底蕴再锦上添花。1197年,杉洋再次与朱熹结缘。因受党争连累,盛极一时的理学一夜间被打成“伪学”,朱熹难以继续在武夷讲学,惶惶如丧家之犬。举目泱泱大宋,何处可容得他一张书桌、三尺讲台?杉洋热情地接纳了他,给他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和传经布道理想场所。落魄的朱熹暗自庆幸,东南一隅,有如此的像样蓝田书院,如此朴实的人情,有如此浓重的儒学氛围。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在杉的洋里,在迷信儒家、理学的学子眼里,朱熹是天光,云集的学子是云影,在蓝田书院的清渠里畅游。“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子之幸,杉洋先后两度为朱熹提供了讲学之所,为这半亩方塘,注入了一泓不竭清泉。在中原人眼中,大宋东南百姓还是“南蛮”,而杉洋因此获“先贤过化之乡”美誉。

杉洋尚文,亦盛武风。其地处闽东南要塞,扼古田东大门,古称“杉关”,明清政府均派驻巡检于此。南拳中一个重要拳种龙桩拳,就发源于此。杉洋,可谓是文修武备。

杉洋人杰,杰而至极则通灵。村东北山麓,有杨相尊公殿。杨易,字明善,“官拜兵部侍郎,与晦庵朱文公同为理学,因谏韩侂胄丞相,贬为杉洋巡检,故崇奉以为通乡”。杨易与舍人盘缧笳在此守关,兼管地方事务,清廉敬业,爱民如子,后鞠躬尽瘁殁于槐树旁衙所,盘缧笳自刎殉主,主仆二人深得百姓爱戴、崇拜,杉洋人尊其为杨相尊公,立庙祀之。又有“林公殿”,宋时林亘 “善捕虎”,为民除害,逝后仍为当地“御虎灾”,被封王尊神,“敕封林公忠平王”。

文治武功,人杰神灵,是杉洋的根。蓝田书院、杨相尊公、林公亘,是那株参天大树的一条根中露出土壤最伸手可触、放眼能见的一段。

嗅着根的气息,我一路前行,从出生的那间老屋出发,顺着前辈们的脚印走出山坳里的那个故乡。此刻,我走在通往凤林祠的路上,驻足回首,看到我的脚印两行,交织在时间和空间上。

凤林祠,福州十邑名祠,唐始建于唐末,坐落在层峦叠翠的凤形山脚,深宫广院、飞檐翘角,如凤凰栖于山。族谱载:一千三百年前,唐大成年间状元及第、福建观察使李诲,遇唐末乱世,从闽到浙,又从浙到闽,一路寻觅理想的栖身之所,他来到杉洋,“喜其山川四季秀丽,去城稍远,可以晦迹,遂卜居焉”。他看杉洋的视角与朱熹不同,却殊途同归,在他们的眼里,杉洋都是块风水宝地。诲公率领兄弟子孙几年经营,把杉洋经营为一个世外桃源。本可就此安居乐业了,但祖先的眼光看到了更长远,他让他的一个种子就地生根,另外七个,成熟一个,便驱赶一个,各自去拓荒一片天地。在严父慈母的泪光中,孩子们一路寻寻觅觅、披荆斩棘,各自找一块安身立命的栖息地。白天垦荒开田,黑夜则孕儿育女,一个个村庄便落地生根。几次日出月没,几回寒来暑往,豺狼出没、草木丛生之地终于成了炊烟相织、鸡犬相闻的热闹村落。他们学着父辈的作法,又把自己的种子四向撒出,不管是落在沃土、荒原、石崖,都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此轮回,山坡上、山谷间,到处长满了村庄。屈指可数唐宋元明,这位入闽始祖撒出的种子已在闽浙数十个县繁育出数百个村庄。

我便是一千余年前,这里飞出的一粒种子育下的种,不管走得多远,都能嗅着根的气息找到那棵树。闻着根的气息继续探寻,一路同行的兄弟姐妹,朝夕相聚的宗亲,何止亿计!走过凤林祠,穿过遥远的甘肃陇西,继而贯向遥远的黄帝陵。黄帝陵前看,看我的另一行脚印,穿过清明元宋,走过大唐盛世,别过秦皇汉武,直至上古的三皇五帝。走得远了,视野宽了,我高大无比的入闽祖先,也淡成黄帝炎帝花托上一个微小的随风而落的种子。赵钱孙李,祖先们因肇基一处、繁衍一方、繁荣万代,因此由人演化而近乎神,被供在祠堂上,端坐着世受子孙万代瞻仰、祭拜。那些罗列在神龛里历代祖先牌位,都是一支根的一截标本。代代相传的血脉、息息相通的亲情,是我吸气能嗅到、提耳能倾听到的另一支根中的一段。

黄帝陵前,四方纷拥而来的观光者脚步穿梭如织,历史深处蹒跚而来的步履纷繁如麻。他们都孜孜不倦地在各自的土地上根植自己的血管、纺织自己的脚步。这些脚痕,露地而为印,扎入土里便生而为根。今古为经、中外为纬,在这个三维时空里织一张扯不开、剪子不断的根系之网。今天的你我他,是根上长出的几点新芽;五千年文明、无数计古人、无限多故事,都在这网上结个眼,在根上打个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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