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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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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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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道非道老君岩

面前这尊雕像,我与心目中的老子完全契合:长袍宽袖、须飘眉逸,目光深邃睿智,面容祥和安宁。所谓的出尘脱俗、仙风道骨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己亥年春节,我千里奔驰上清源山,拜谒了想念已久的老君岩。被枝叶梳理后的午后阳光丝丝缕缕,在老君的头顶上织一个耀眼的光环。老君目光如水,刹那间照彻了我心扉,那种清澈澄明的感觉玄之又玄,无以形容。

骑青牛,出函谷,世人莫知其所终,除了那篇洋洋洒洒五千言的《道德经》。神龙向来见首不见尾,老子的身影朴素而缥缈,一如他的所创的道家学说,以及后来世借用他理论所创立的道教中他的身份——太上老君——一样,无处不在,又无形可触。

应该庆幸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短暂的“礼崩乐坏”,虽然孔老二为之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春秋末期,因为少了那种因循严苛的“礼”“乐”禁锢,因为有了那一点难得的开放自由奔放,华夏文明如春节的烟花异彩纷呈、光前耀后,给后世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特别是以老、庄为核心的道家思想,堪称东方大智慧无与伦比的杰出表达,深刻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思维和生活方式,如风暴海啸中的安静港湾,如浊世乱国中的清明桃源,许多人的灵魂因之得以安宁片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对于世人的心灵,道家何尝不是这个“一”!

在今天的南国,能较为真实触摸老子痕迹的,便是清源山老君岩。然而,老君何以垂青清源山?

巉岩突兀,野树葱郁,清泉流淌,清源山真有道家的意境,老君岩,如一尊幽谷里长出的神灵。

用以创作老君像的那块岩石不知诞生于何时,来自何处?若按神话编写的套路,不妨说是上古洪荒时代,天倾地陷,女娲采五色石补天,回来途中不慎遗落一块石头,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孕育成老君岩。与许多动辄数十米高的佛像比,老君岩不算高大,神情也不威武,却足有雄镇东南,光耀千秋的魅力。

清源山谷,大宋朝某一日,一位不知名的石匠面东而立,端详着面前一块圆润的巨石,朝阳光如水漫过树梢,洒在巨石上,闪耀的斑斑点点,如微波粼粼,如澄澈星空,如智慧长者的须眉、婴儿的眼睛,照得石匠如痴如醉,若梦若醒。猛然间,石匠跃上石顶,右手握锤,左手持凿,顺着石形石纹,轻琢重凿,金石相击,如一曲九天仙乐,寥寥数刀,像成,恍如天工。眼前这尊受万人景仰朝拜的老君像,席地而坐,身着道袍,左手扶膝,右手凭几,食指与小指似在轻弹;面蓄微笑,目光深邃而睿智;长须修眉飘逸流畅,有风过而动之感。自然、祥和,质朴、生动,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我所见到的老君岩神形。“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君岩的玄妙,与《道德经》可谓一脉相承。我无法看到宋时这位雕刻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一位深谙《道德经》真谛的人,称之为艺术家或大师一点也不为过。如果未参透《道德经》真意,即使呕心沥血,也无法把老君岩刻画得如此生动传神。

外在的灵动,内在的传神,这样的工艺似乎只应天上有,只应是鬼斧神工。难怪有传说,老子年轻时曾在清源山悟道,时常在巨石边漫步,巨石有灵,老子的身影渐渐印在了石上,千年之后,老子再临清源山,东方海上飘来紫气,氤氲清源山,老子感紫气一魄入石,遂成老君岩。这则传说的内容与形式,一听便知有浓重的导游词味,但不得不承认,编故事者准确地抓住了老君岩的核心所在——传神入妙。老君化入老君岩,栩栩然如生也,是老君化入老君岩,还是老君岩化出为老君?答案就在《道德经》里,在老子的弟子庄周的《齐物论》里,周之梦蝶,还是蝶梦为周?老子与老君岩,皆道之物化也。

老君岩生长于清源山一点也不突兀,泉州与道教渊源深厚,泉州有肥沃的道教生长土壤。秦汉时期,泉州一带就有许多隐者、方士和巫者活动。唐奉道教为国教,道教进一步繁荣,泉州的道教也水涨船高,涌现出大批道教宫观。道教对泉州社会各方面产生了重大影响,岁时、婚事、生育、寿庆、丧事等民俗,以及地方戏曲、雕刻、医药、民间文学等,无不打上深深的道教烙印。这样的氛围,孕育出全国最大、艺术水准最高的老君像,自然而然。

道家空灵玄妙的大智慧,道教超凡脱俗的的大逍遥,都是我喜欢老子的原因,此外还有宗族血缘的联系。这个理由似乎很俗气,但也不必羞于启齿,真实、随性是我做为俗人的好处:淹没于芸芸众生之中,尽可以逍遥自在,而被供在高处,势必聚焦许多目光,便要时时端着架子,以保持高大的形象。大唐皇帝圣旨的尊奉,以及我家族谱的记载,都言之凿凿,老子李耳是我们这一支李氏的先祖。无论是做为思想者道家创始人,还是做为神话道教的鼻祖,老子都让我这个李姓后代倍感自豪。虽然我一向鄙视封建宗族思想,但血浓于水是无法割断的情感。

清源山中,还长眠着弘一法师,他的俗姓也是李。弘一法师是一位精通诗、书、音乐、佛法的大才子,在尘世的最后的十四年,长居泉州,与泉州结下了深厚的缘分,仙逝后,舍利塔建在老君岩后。佛讲缘法,道曰命数,俗家李姓的两位道、释大师,都在这儿找到了可以安放自己形像及灵魂的万载道场,是清源山的造化、也两位大师的造化。

老君岩前,挤满了游客,与我一样沉醉于老君的玄妙笑容里。等了许久,仍然没有捡到机会与老君静静独处的机会——哪怕是一寸长的光阴也没有。只好移步向清源山高处攀去,以等客散人静回头。日暮时分,下山重返老君岩,游客依旧蜂拥膜拜,且还有游客陆续从山门涌入,只好放弃与老君独处的念想。潮起潮落,缘聚缘散,顺其自然,合乎于道,才是对老子最好的朝拜吧。

庙观林立、香客如流,暮鼓晨钟、香烟缭绕,是许多名山尘俗世相,清源山之山如其名,乱岩野树营造的自然清静多于世俗化的宗教之相,只有老君岩前的广场上,蹲着一个孤独的几案,案上顶着一尊香炉,稀稀的几根香火散发袅袅青烟。不管是释教道教,从他们经典教义来看,神、佛都是超凡脱俗的,断不会贪食人间烟火而被贿赂。世人若无善念,烧再多的香、磕再多的头也是枉然。但佛家的中国化,以及“道家”长成为“道教”,都是一个神化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世俗化的过程。神仙未能出世,佛陀也未能救世,反而在儒家烟火的熏陶下世俗化了。我们总是喜欢用俗世之心,度神仙之腹,因而,道教离道家远矣,何止十万八千里!道家说的是人事,却有着超凡脱俗的仙风神气;道教说的是神仙事,却是一幅不折不扣的世俗百相图。

 “不现可欲,使民心不乱”,然泉州民间俗语有云 “摸着老君鼻,活到一百二”, 喋喋不休的道德说教,总是受挫于对利益的追求,于是常有人攀爬老君岩以图长寿,景区不得不在老君岩四周围上栅栏。本来,栅栏是非道的,此时此地,却成了道的守护者,抵挡了一股泛滥的世俗洪流,栅栏保护了老君岩,也困住了老君岩,反过来羁绊了游客的自由。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缘深缘浅,自有定数,任其自然吧,与老君岩的一面之缘,斯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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