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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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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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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上文人在湘西的脚印

我喜欢独自自驾游,说走就走,想留就留,不用跟着旅游团的旗帜走设置好的线路,听导游牵强附会在景点上的似曾相识的传说,还不必担心因没买买买而承受导游的嫌言恶语。身体的自由可换取思想的闲云野鹤,穿古越今,上天入地。特别是湘西游——湘西足够大,沅水足够深,那片梦幻般的山水人文,足够我的思想腾挪翻跃。

 

武陵源头的桃花源

 

路上,我的身体和心灵是分开行走的。从长沙出发,身体以每小时 100千米的巡航速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但心灵仍嫌太慢,一跃而出躯体,近乎光速在前面飞驰。眼前掠过的“桃花源”三个字让她心头一热,一个紧急刹车停了下来。她以为如那个武陵渔人一样,一不小心就闯进了世外桃源,幸福得简直要晕了。当她看清那只是一个名为“桃花源”的高速路服务区时,很有了受骗的恼怒,冷静想想,这个服务区应该与武陵渔人发现的那个桃花源有一定的关系吧,或许从中能找到些线索?徘徊寻觅中,躯体也匆匆赶到,与她会合,并将其困住。

同行的朋友说:不是吧?陶渊明写的桃花源不会就是在这里吧。另一个朋友坚定地说:幼稚!桃花源是虚构的。这个服务区肯定不是桃花源,但我相信有桃花源,而且就在附近。想象中的湘西就是这样:奇秀山水总会不期而遇,神秘风情让人无处不消魂。去这样的地方,是应该身心俱到的,否则就是浪费这佳辰美景。

我努力在向车窗后逃逸的景物里搜寻桃花源的线索。在湘西首府吉首,我的眼睛果然捕捉到了以“武陵”命名的街道、商店等。《桃花源记》言之凿凿:“武陵人以捕鱼为业,缘溪行”,进入桃花源。桃花源与武陵在此地同时存在,不会只是巧合!

走了凤凰古城、矮寨大桥、世界公路奇观等,得知声名遐迩的张家界就在附近。山区土生土长的我,以为张家界也如我家乡一样,如其它所谓名山一样,只不过一座险峰、几块象形的石头而已,几十年早已看厌倦了,踌躇着是否要顺便走走,才对得起这千里迢迢,才对得起如此著名景区。微信中一个朋友说:张家界值得去——峰如林,石如树、树如草。

景区入口赫然写着“武陵源”!果然风景与其它地方迥异。奇峰如林,突兀高挺,变幻莫测,堪称鬼斧神工。随便哪一峰都足以让人惊叹,何况是如此密集、如此千姿百态的险峰!在这里,我真正感到人类词汇的贫乏。“险极腰肢寨,幽深金鞭溪。更上黄石寨,一览众山低。”连沈从文这样的大师级作家,其《游张家界》里对于张家界的描写也远未能及实景的十分之一,颇有些愧对张家界景色,何况我辈,哪还好意思去形容此情此景?不禁感叹张家界的奢侈:这样的奇峰、这样的怪石,随便匀出一二个在其它地方,都可自成一景,养活一大群以此为生的人。

武陵源,除了突兀险峻的峰林,还有奇幻的溶洞、幽深的峡谷、茂密的森林、变幻的云海,特别是清流在险峰下千回百转,在峰前疑无路,绕过奇峰又豁然开朗,真如《源花源记》武陵渔人所见一样,的确是最可以隐藏世外仙境的神秘之地。喜欢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到此一驻,心灵顿开,文思泉涌,关于桃花源诗和序的构思灵光闪耀,水到渠成。

桃花源在此,几乎无可置疑,若不在张家界,天理不容!武陵渔人发现了它,陶渊明披露并宣传了它。今天,武陵还在,桃花源却难觅了。“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唐·王维《桃源行》)。也许是桃花源不堪尘世喧嚣滋扰,再度遁出世外,迁至净土,从此成为只能感觉而不可捉摸的存在。

不见桃花源,但寻着了陶翁的脚印的影子,足矣。

 

沅水行吟的老者

 

车继续在翡翠般的山上疾驰,我的眼光移不开在偎依缠绵于山脚下那条如黛的河流。这是沈从文笔下的沱江么?朋友说,那是沅水。

哦,我想象中的沅水,岸边应有两位老者:一位面容憔悴,身形枯槁;一位文质彬彬,精神矍铄。他俩衣袂飘飘,一前一后在沅水边相向行吟。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屈原由楚国郢都出发,途经武昌、洞庭,逆沅水而上去辰阳、溆浦。之后,又顺沅水而下赴湘水。往来徘徊,屈子在沅水边走了十年,洒下的泪水凝成了串串珠玑,汇而成篇就是光照千古的《离骚》。

沅江流域,水秀山翠峰奇,山脚缓坡间,散落着青砖黛瓦的特色民居。我贪婪地将这些风景收入眼底,记入相机。沅水如此幽深壮阔,为何不能冲淡屈子的悲愤?两岸风景如此旖旎,为何总不能抚慰诗人忧愁绝望?沉甸甸的家国情怀,如巨石般压在屈原的胸口,屏蔽了他的心灵之窗与沅江景致的交流。“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岂不知众人皆醉,醉即为常态,醒者自然是异类。何不如自己在《渔父》中所塑造的山野渔父一样——“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清浊皆可用,环境又能耐我何!他却偏要执着于清浊贤愚的矛盾。忧国忧民、悲天悯人自该称颂,但儒者不是强调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么,也不应轻言抛弃。 “圣人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不能兼济天下,也不清浊同流,醉醒一梦,完全可以退而独善其身,可惜屈源最终还是不能超然于心,超脱于物,葬於江鱼之腹中,让千古多少人为之嗟叹唏嘘。

沅水依旧,像一条玉带,在洒满阳光的峡谷中平静地流淌。如今的沅水还记得屈原么?带着屈子脚上泥土的那一掬沅水,流向了何处?

同样是文人,同样沅水边行呤,沈从文走出一条与屈原和而不同的路。

1934年初,新婚不久的沈从文因母病还乡。当他来到沅水常德段时,熟悉的风景、温馨的人情,让他不能自已。迎风站立船头,任凭浪打青衫,风拂长发,我自悠闲欣赏沿江风景:小舟穿梭,渔歌泛飞,一幅美轮美奂的水乡图画!沈从文欲将此美景与北京的妻子共赏,回仓铺笺提笔:“你不知见到了我常德长堤那张画不?那张窄的长的。这里小河两岸全是如此美丽动人,我画得出它的轮廓,但声音、颜色、光,可永远无本领画出了。就这样,在笔架城上独步遐思,在麻阳街上流连忘返,在沅水船上谈笑采风,在桃花源里探幽寻梦……”沅水边的风土人物让沈从文一生眷恋不已,他用自己的文笔凝固沅水一带那段历史,给我们留下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

相同的路,走出不一样的人生精彩。

 

湘水之滨的天问

 

去湘西之前,沿长沙段湘江边走了一遭。湘江,曾是屈原经常涉足彷徨的地方。前路漫漫,彷徨复徘徊,上下求索,问天问地问人事,172问汇集而成《天问》。

橘子洲头,还有另一位杰出的诗人。橘子洲头,有他的巨大诗词碑刻,他巨大的雕像雄镇橘子洲头,锐利的目光,眺望湘江北去。这位诗人当年经常在此搏浪击水,抒发情怀,他征服了湘江水后,伫立橘子洲头,豪情万丈、壮志满怀,发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震天之问。

同在楚地上湘水边,同在家国风雨飘摇之时,同样怀忧国忧民之心,同是天地之问,但一位绝望而“宁赴湘流,葬於江鱼之腹中”;另一位却是“到中流击水, 浪遏飞舟”。跟随湘江北去,诗人带领着他的手下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辗转20年,打遍大江南北,写下了改朝换代的历史宏篇。他对湘江情有独钟,建国后,仍常回湖南视察,并先后7次到湘江戏水搏浪。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湘水悠悠,为智者文人留恋;楚地雄险,历来是兵家用武之地。特别是湘西,以骄兵悍匪闻名。湘西首府吉首,史称镇溪所,扼湘入川鄂渝黔的交通咽喉,是西南之门户,用兵之地。秦属黔中郡,汉属武陵郡,宋为军事防地。长期以来,民风彪悍,匪患盛行。可是,遥远、蛮荒,骄兵、悍匪,都无法阻隔拦文人墨客柔弱的身躯里包裹着的执着。但是,从实地到虚拟,从远古到近代,似乎很难搜寻文学关于镇溪所的只言片语。徘徊在沅江边十多年的屈原,竟没去过这一步之遥的镇溪所?40公里外的沈从文,竟然也不在他的文章中为吉首著下只言片语?看到的只有1982年5月,八十高龄的沈从文携夫人张兆和重返湘西时,吉首大学借机邀请沈老赴校讲学,并为该校图书馆和学报题写了馆名和刊头:楚地湘水浑宏博大深沉,难以管窥蠡测。

对于楚地湘水的雄浑博大,我在湖南走了一周,仍难窥透其一斑。

 

徜徉于边城的凤凰

 

对于湘西的概念和印象,最初始于沈从文的《边城》《潇潇》和《端午日》等,加深于《湘西剿匪记》之类的影视剧。翠翠、潇潇,还有那一群充满活力而又纯朴的赛龙舟汉子,人性的唯美,以及充满神奇梦幻般的湘西风物,都让我向往。

正值暑期长假,又不是跟团,我心情可以跟脚步一样舒缓闲适。在凤凰古城的小巷漫步,欣赏着与我平时常见的徽派建筑群不同的老房子,用镜头抓下每一个景致。

沈从文古居自然是个不可不去的地方。官三代的沈从文在凤凰拥有一座四合院,镂花的门窗,小巧别致,古色古香。这里陈列有沈老先生的遗墨、遗稿、遗物和遗像,2006年5月,沈故居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我带着万分景仰的心情走了一遭,同伴看得有些不耐烦,我竟然也有些同感,各地的名人故居其实一个模式。既然沈的故居无法寄托我对沈老先生的崇拜之情,千里而来,我不甘心空手而回,我翻看了故居里售卖沈老纪念品的小商店,买了我家书橱里已经有的《边城》和《沈从文散文选》。

此刻,坐在临河吊脚楼上,就着凤凰姜糖品味沈老先生文字: “河中涨了春水,到水脚逐渐进街后,河街上人家,便各用长长的梯子,一端搭在自家屋檐口,一端搭在城墙上,人人皆骂着嚷着,带了包袱、铺盖、米缸,从梯子上进城里去,等待水退时,方又从城门口出城。某一年水若来得特别猛一些,沿河吊脚楼,必有一处两处为大水冲去,大家皆在城上头呆望……”我游凤凰时,正值台风过后,暴雨淋过的凤凰城有些落水凤凰的疮痍,岸滩上泥水还未清理干净,插在河上的吊脚楼柱子和岸壁石缝里,还粘着枯草。此情此景,别是一番沧桑。

边城,湘西边陲小镇茶峒,是沈从文的桃花源。出发之前,我上百度地图,竟然找不到茶峒,问导游阿妹,竟也不明所以。回家之后,查阅了资料才知道,茶峒已更名为“边城镇”且已经不属凤凰县。就这样,一时之误,与沈老先生的桃花源,与翠翠的渡船失之交臂。

凤凰城现在是名闻名闻遐迩的旅游景区,但若没有沈从文,就只是山野灌木丛中一只惊艳的花野雉。

 

理学家的书院

 

好歹要去岳麓书院走走,多少夹杂些附庸风雅之念,多少算个读书人吧,到了长沙,不到闻名全国的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说不过去。

到过白鹿书院、武夷书院、蓝田书院,南方的书院,似乎都绕不过理学,避不开程朱张等腐儒。

果然,解说的阿妹讲到岳麓书院之盛,即讲到了理学家张栻,讲到“朱张会讲”。据说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朱熹来访,与张栻在此论学,举行了文化史上有名的“朱张会讲”。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时人描绘“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那情景,定如现在港台明星来开演唱会吧。那时没有好的扩音设备,没有超大的礼堂,那么多人,能听得清朱张会讲的没有多少人,只是感受一下大师演说会的气氛罢了,有的也只如我到岳麓书院的目的一样,只是附庸风雅吧?

相比于现代人只追歌星影星钱星,那么多人信奉理学,把理学大师奉为自己的星星,确实比现在有文化涵养多了。不过我一直怀疑,人们真那么信奉理学?“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真的是那时人们的追求?程颐、朱熹、张栻们自己能做到么?不能!那么,理学家自己都未能做到的事,何况饮食男女、芸芸众生!皇帝推崇孔圣人,推崇理学,皇帝身体力行其学说了么?人人都难以做到的事,却要将其奉为传世经典教条,用来济世安邦,未免有些虚妄吧。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进攻长沙,理学家的理想“人欲”未灭,说教的书院却被付之一炬。书院再浓的理学味,也抵挡不住锈刀钝刃。文化的大纛,还需要配一杆钢铁大戟为旗杆,才能挺立风中,何况,是理学那块表面光鲜,内中迂腐不堪,没有质感的旗帜……

倒是书院大门上那副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道尽湖南的风流与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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