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夏夜,一声炸雷惊醒了睡梦中的我和妈妈。紧接着,狂风裹挟着雨水一股脑地灌进了屋子,风刮得屋里的东西叮当作响,雨水溅到了皮肤上,凉凉的。
妈妈慌忙爬起来,用力地关上了窗户。她摸索出手电筒,又跑到堂屋,我光着脚丫子跟在后面。只见北面窗下的八仙桌正顺着桌面往下淌水,报纸茶缸什么的都散落在了地上。妈妈把手电筒递给我,踩着椅子,爬上八仙桌,刚要去关窗户,忽然想起了什么,顶着风雨向窗外大声喊起来:“王二哥,王二哥!”但是她的喊声立刻被风声和雨声淹没了。
另一个屋里的哥哥跑了出来,恨恨地说:“娘,咱管他干什么?”妈妈没有理会哥哥,自言自语地说:“王二耳朵背,怕是听不着,雨下这么大,别把他冲到坑里去!”她费力地推上窗户,从椅子上下来,摘下墙上的草帽,就要往外走。一道道闪电照亮了屋子,雷声更大了,屋子和地面都在颤动。雨声也更大了,满耳的“哗哗”声,就像屋顶上有条大河在流淌。
哥哥气得“哼”了一声,抢过妈妈手上的草帽,又夺过我手上的手电筒,冲出了屋门。几分钟后,他湿淋淋地跑回来了,全身上下都滴着水。妈妈问:“怎么样?”哥哥愤愤地说:“还睡着呢,我踢了两脚才把他踢醒,这王八蛋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说咱不管他,你非得管!”妈妈皱起了眉:“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怎样,那是一条命,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王二是个霸道人。前些年我们两家的地毗邻,他没少做了坏事:比如下雨天故意往我家地里放水;说我家地头上一棵大树碍他的事,硬是给砍了;最过分的一次是我家的小羊跑出去,啃了他地里几口麦苗,他竟然拿砖头把小羊砸死了。
吵过几次架后,我们家和王二多年不说话,无来往。王二后来上了年纪,老伴得病死了,儿子也娶了媳妇,他在行为上收敛了很多,但是和我家的人仍然互不理睬。
这几天正值麦收,王二的家离我们很远,场院却在我家屋后。前天,他使唤毛驴拉着石磙一圈一圈地轧麦子,我在一边和小伙伴玩石子。场院边的杏树上忽然“啪嗒”一声,掉下一颗黄色的杏来。我跑过去,刚俯下身,却被他厉声喝住了:“那是我家的!”我不由打了个哆嗦,看了他一眼,他正凶狠地瞪着我,吓得我赶紧跑了。
王二在场院边上搭了个简易的小窝棚,晚上就睡在里面,看守着麦子。离窝棚不远就是一个水坑,虽然只有几十米见方,但也足够淹死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如果哥哥不去叫醒王二,风雨那么大,说不定他真的会出事。
第二天,王二来收拾场院,远远看到哥哥走了过来,他眼皮一耷拉,头一低,装作没看见。
哥哥气呼呼地回到家里,大声嚷着说:“王二这样的人,都是没有良心的,咱真不该去喊他!”妈妈轻轻叹息道:“要是王二真的被雨冲到坑里,我这辈子就别想再安宁了。他前些年是和咱有过节,可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他死吧,做人哪,别在乎这么多,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
过了两天,王二的儿媳妇春英忽然上门了。春英是个爽快人,平时见到我们,总会搭上几句话,但来我们家却是第一次。
春英胳膊上挎着个柳条篮子,篮子里是黄澄澄的杏,她亲亲热热地说:“婶子,今年的杏又大又甜,送几个给您尝尝。”妈妈连忙道谢,又拉椅子让春英坐下,春英说:“不了,婶子,我还得干活去哩!”她把杏“骨碌碌”地倒在桌子上,转身就走。妈妈忙不迭地拿了两张才烙的油饼,塞到她篮子里,一直把她送出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