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在传统的农耕文化中,二月是属于忙碌的农耕人的季节。
春暖花开和我的母亲无关,她关心她的农耕生活。她有一个专门用于存储种子的地方,中堂屋的神龛后面,那里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面藏着很多母亲视如珍宝的农作物的种子。每年的正月十五一过,母亲便会在她那宝盒里挑拣,自言自语地盘算着:该撒这包种子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撒种之前要沤肥,草木灰是很好的原材料。每年秋收,母亲便要收集来年开春用的草木灰,让它们发酵。母亲沤草木灰的方式和村里的人一样。她把草木的秸秆收集在一起,焚烧殆尽后,和上人粪,沤上一段时间,发好酵即成。村里人一般都是用塑料薄膜把沤好的肥遮盖起来,不着风雨便可。母亲则不然,她用勤劳的双手把草木灰肥一坨一坨地打包好,揉成一个个南瓜般大小的圆球状,堆积起来。村里人不理解,总笑她,她婶子,你这不是沤肥,是在做馍馍呢!她郑重其事地回道,农耕靠天,老天爷晓得你偷没偷懒的。其实父亲也认为,没这个必要,后面的打包一步,做与不做,效果上也没怎么看出来好多少。但他拗不过母亲,也跟着母亲一起打包起来。看着父亲来打包肥,母亲笑了。
沤好草木灰肥,等到惊蛰一过,这些“馍馍”就派上用场了。它们从母亲的手上跳进高粱地,溜进苞谷地,还有菜园。等到把这些“馍馍”安顿好,这个二月份就过完了。母亲也在忙碌中消瘦了些许。
肥施下去,几场春雨过后,庄稼长势迅猛,那草呀,一茬接一茬地疯长。于是,母亲又开始了和草的拉锯战。她不会写字,但脑子很好用。她说,高粱地里草长得少,可以七天左右拔草;苞谷地里肥多,长草快,要五天左右拔草;菜园里草多而且杂 ,要去得更勤才有菜吃。接下来,她就每天这样算计着庄稼地里的草,不停不歇,轮番作战,草也不得不拜倒在母亲的算计中。等这拉锯战打下来时,母亲又消瘦了不少。
母亲的勤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她侍弄过的土地也是有记忆的,懂得感恩的。土地一旦被勤劳的品质滋养,就会变样,黑黝黝,松软软,随种随适,种啥都特别好。村里人,一打垄上走过,只需瞟一眼,就能分辨出母亲的地。那地里的庄稼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一般,独树一帜似的。齐刷刷的高粱一排排地站在垄沟上,青碧色的苞谷叶油润润的,惹人喜欢。更不用说那菜畦里的菜了。西红柿圆不嘟噜,盈盈笑颜,憨态可掬;黄瓜绿莹莹的,举着小尖刺,底部带着一朵温柔的黄色小花,新鲜可感。各种各样的辣椒,身姿妩媚,吸引着人们去采摘。豇豆修长俊俏,嫩好好的,一掐就断,蹦出清脆脆的响声。茄子披着紫袍,油亮发光,色泽诱人。有一道菜叫做“豇豆茄子煲”就要用上这两种食材,鲜嫩的口感才好。
菜园里季季丰收,母亲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村里人有个淳朴的习俗,好物爱分享,尤其是菜。一到菜园的采摘季节,各家都把自己家种的品相好的菜,分享给乡邻们尝鲜。一大堆“百家菜”中,乡邻们一眼就瞧出来母亲的菜,啧啧称赞。
有一年,母亲地里的南瓜丰收,瓜体大,品相好,产量多出了几成。母亲却没有往常的欢笑,愁眉苦脸起来。接下来,一直节俭的母亲,每一周都要往城里挂一通电话,询问我们一家三口的情况。大到出差,小到洗漱,一一道来,无一漏掉。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说,南瓜结得多,不吉利,有大灾。难怪!我的这个农耕母亲哟!
母亲原来种的只是本家的地。近几年,听起我们说,城里人现在都兴吃有机粮食,有机蔬菜。这话被母亲听见了,那还得了,把村里人都不种的荒地争了来。于是,她成天介在地里忙活。每一次我回老家,她便要我大包小包的把粮食呀,鲜菜呀,往车上装。装少了,她还很生气。那架势,恨不得把老家给我搬到车里。我很是感激,也很心疼。每次看见母亲额上的白发,以及她那消瘦了不少的身形,便不自觉地流下眼泪。父亲也劝她少种点,她总是乐呵呵地说,农耕人嘛,你养庄稼,庄稼就养你。父亲一边劝说,一边和母亲一起,侍弄庄稼。这种情形出现了很多次,以至于后来,父亲便不再相劝,默默地跟着母亲忙活在庄稼地里。慢慢地,地里也多出了父亲的笑声来。
每一种农作物收获时,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种子采集起来,谨慎地放在神龛后面的宝盒里面。她还会在正月初八“谷日”这天,恭敬地站在神龛前祈求风调雨顺。
我的农耕母亲哟!你的勤劳,你的淳朴,你对我们的爱,我都懂。但唯独你对农耕的痴情,我不懂。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是外婆讨饭养大的,经历过饥荒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