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雨,唤醒大地。春若一个活泼泼的小女孩,带着春意漫山遍野地跑着,跑着。化开冰的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似有若无的绿意,像青玉色的烟。云朵倒映在河水中,悠闲自在地随处飘荡,任意东西。
东风起,所经之处,招招摇摇。蓬蓬勃勃的生命力,撩开了春的幕布。李白桃红,燕舞莺歌,葱茏蓊郁,澄亮明莹。一些时令野蔬,一到这个季节,着着急急,纷纷登场。小野葱挺直起倔强的身子发疯地长,或一簇簇地拥在一起,或三两株地散开着。荠菜一不小心就摇起了小铃铛,从嫩绿一下子就变成油绿了。苦蕨菜毛茸茸的,扭着胖乎乎的身材,将嫩芽缩成一个迷你小花卷的模样。那外地人吃不惯的鱼腥草,很会找地方躲藏起来。要寻得嫩一点的,长得胖一点的,视力要好,经验要丰富,否则难饱时令的口福。
以上这些都是配角,家乡还有一种时令野蔬,它可不是一呼即应,召之即来的主儿。它得等到盎然的春意敲着锣打着鼓,配角儿们把场子热得差不多的时候,才隆隆重重出场将来。它就是“树上的蔬菜”——椿芽。
椿芽,即香椿芽,是楝科楝属植物,属于温带及亚热带树种,常见于山地杂木林或疏林中。它是木本植物,乔木,树皮粗糙,深褐色,片状脱落。叶具长柄,偶数羽状复叶,先端尾尖,基部一侧圆形,另一侧楔形,不对称,边全缘或有疏离的小锯齿。每年春季谷雨前后,香椿叶厚芽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翡翠,香味浓郁,营养成分远高于其他蔬菜,为宴宾之名贵佳肴,被列为“小八珍”之一。在“椿芽”一词前面加一个“香”字,和它的气味相关。
小楼一夜听春雨,入夜的春雨轻声呼唤着香椿树。蛰伏一冬,休整待发的香椿树一旦苏醒,便一发不可收拾。昨天散步时看见它只是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尖芽;今天黄昏时漫步而过,发现它已经有寸头的样子了。这时候,你会怀疑,这还是不是昨天看到的那枝香椿芽。再过两天,它已经带着春日里的一抹抹红艳,亟待着吃春的人们来采摘。
“三月八,吃椿芽儿”。春意催人,野蔬的时令感更是催人。舌尖上的味蕾蠢蠢欲动,挡不住椿芽的香,摘椿芽去喽!
小时候,我们挎着竹篮,扯上几把鹅儿草,垫在篮子底下,去山野间摘椿芽。抬头间,你就会发现一撮撮殷如火的椿芽,调皮地在春风里轻舞,招呼着吃春的我们。采摘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椿芽的底部,轻轻把它攥住,稍稍用力往下一拽,一撮红艳艳的椿芽便稳稳地捏在手心,将它宝贝似地轻轻放进竹篮里。有些长在香椿树顶端的椿芽,我们个儿小,采摘不到,便会找来一根竹竿,拿一把镰刀缠实,从树的枝枝丫丫间隙里,把椿芽钩扯下来。这种操作,家乡人叫“打椿芽”。这个活既是个技术活,又消耗体力。等你把一场椿芽的活干完,你准会脖子僵硬,双手酸疼,浑身不舒服。不过,椿芽打累了,我们这些孩子便随地一躺,休憩起来。天空蓝蓝的,空灵辽远;椿芽艳艳的,红火明亮。这一雅一俗,至今念来仍回味无穷,它们填补了我们无数个童年的春天。待小竹篮里都满满当当了,我们的双手沾满了浓浓的椿芽香味,再扯上几把鹅儿草,覆在竹篮上,便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了。
国人吃椿芽的历史源远流长。香椿芽走上餐桌的时间,据历史考证最早始于唐代,在宋代被正式确认。北宋魏国公苏颂在其所著的《本草图经》中写道:“椿木实,而叶香,可啖”,这是有记录中最早食用香椿芽的记载。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康有为,对椿芽情有独钟,有诗可考——《咏香椿》:“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竟月香齿颊。”
椿芽这种山野尤物,从历史中款款走来,总是让人口齿生津,味蕾绽放,亦能生出无限的遐想来。在追溯其历史价值时,人们更为感动的是椿芽的供养和奉献。明代科学家徐光启也将香椿作为救急菜、救荒菜,载入了《农政全书》,称“其叶自发芽及嫩时,皆香甜,生熟盐腌皆可茹”。
待我们把一篮一篮的椿芽提回家,母亲挑选出最嫩的几枝香椿芽,将它们轻轻拿出,洗净,晾至一旁。沾了晶亮亮的水珠的椿芽,红殷殷的,鲜爽爽的,甚是招眼。根茎碧然,红叶璨然,惹人喜爱。这时候,母亲会把这些嫩椿芽切成碎末,盛在一个大碗里,再打上几个鸡蛋,和着香椿芽的碎末调匀蛋液。支锅,烧火,倒油,下蛋液,摊成薄薄的饼子。摊椿芽饼的时候,满灶屋都是椿芽的香,浓郁诱人。
余下的香椿芽也有用处,母亲把它们放到竹匾里,和从田野间挖来的鱼腥草一并晾干。家乡人总爱用这种方式把这口春鲜贮存下来,慢慢享用。暖阳明媚,椿芽很快就晒蔫了。收将下来,洗净,码盐,拌上辣椒粉,撒一把花椒粉,用手搓揉均匀后装进坛坛罐罐里腌制。经过时间的魔法,开坛的时候,椿芽那独特的香味,氤氲开来。尝上一口,唇齿留香。儿时那清贫的日子,在母亲自制的农家椿芽酱菜中,也可变得有滋有味。
椿芽酱很下饭,不用炒其他菜,单是这鲜香有味的酱配米饭,就可以干上两大碗。农家自制的椿芽酱也可当佐料用。椿芽酱拌面条特别好吃。把鲜面条入锅煮熟取出以后过冷水,然后放在干净的大碗中,加入适量的西红柿炒鸡蛋,再放入适量米醋,随后撒上适量的椿芽酱,吃的时候用筷子调匀即可。涮锅子的时候,还可以用它来做蘸料,配以麻酱,蚝油,生抽等多种调料放在一起调匀,直接蘸食羊肉或蔬菜,风味独佳。
现在的家乡大竹县,成立了自己的椿芽酱品牌:馋香椿。以生产线的形式加工香椿酱,较母亲的农家式椿芽酱菜,味道层次更丰富,口感更好。不过,每到这个时令季节,母亲还是会亲手制作椿芽酱,装进儿孙们远行的胃囊。异地他乡的游子,拧开瓶盖,吃上一口,香了嘴,暖了心。
今春,三月来,椿芽又香了起来。那些深山野洼、沟畔林地的旮旯儿,到处都是它的身影。香椿在家乡已产业化。每逢这个季节,便是乡农们最忙碌的时候。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买卖香椿芽的货商小贩。乡人一早起来,出门采摘好椿芽,匆匆忙忙,赶往集市,挑选买主,讨价还价。近十年,家乡的椿芽市场如椿芽一般,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不时不食”,春日里,尝一口春光,很是惬意。我也会在集市上买上几把椿芽,放于鼻尖,轻嗅其香,任其在肺腑间缠绵。椿芽带给我们的童年的美好回忆,以及其蕴含的母爱亲情,始终牵引着我们走在幸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