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一对长长的辫子,婶(我们兄妹称娘为婶)说没给我剪过胎发,一直蓄着,才长得那么长。每次婶给我编完辫子,就用一种土黄色的橡皮筋系着。
记得那是1975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发现学校里有些女生头发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细丝,好看极了。我还发现,在同龄伙伴中,我有一对无人可比的长辫子,可是我没有亮眼的彩色塑料丝系它们。多想有两根彩色的塑料丝或红或绿地系着我的辫子,若是跑起来,前后飞舞着,一定羡煞旁人!
如何能获得彩色塑料丝呢?我询问那些学姐们头上的彩丝从何而来,得知是在我们学校的供销部里买的。可是,我用什么去买呢?于是,我决定课间先到供销部看看。供销部是一间没教室大,但也不算小的房子,被一条长长的玻璃矮柜隔成两部分。里间靠近玻璃柜的是些货架,放着纸、本、笔、墨水等文化用品和鸡毛掸、刷子等生活用具,远点的地上堆放着些铁锹、锄头、麻绳等农用具,还有大油罐和酒缸。矮玻璃柜里陈列着香烟、火柴等,靠墙的一端上面摆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麻花、糖果、饼干等,看得我直流口水。外间是留给顾客活动的小些的空场。去了几次供销部后,我大有收获,不仅发现了彩色塑料丝,更大的发现是鸡蛋可以卖给供销部,五分、六分或七分钱一个,价钱不等,看鸡蛋的个头大小。我还亲眼看见有小孩用鸡蛋来换麦芽糖、麻花等。于是,我眼前一亮,计上心来,就踮起脚尖,扒在玻璃柜前,鼓起勇气问那个师傅:“我用一个鸡蛋可以来换两根那个塑料丝扎头发吗?”我用手指着挂在货架间的彩色塑料丝。那师傅应声说可以。
从那天开始,我谋划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家里的鸡蛋。鸡蛋在家里不是随便能动的,除了有客人来蒸两个当菜外,其余都是婶存在特定的坛里,那坛放在床后隐蔽的角落,并封盖着,等集到一定数量就拿去换盐或其他日用品。尽管我家鸡蛋要派大用场,但我很熟悉鸡下蛋的鸡窝,帮婶到鸡窝里收鸡蛋可是我乐意干的常事,这为我实现爱美的梦想提供了便利。鸡窝放在不高的鸡笼的顶上,是用破箩筐或篮子充当,里面垫些稻草。我早已熟练地在鸡笼上爬上爬下,在鸡窝里爬进爬出,有时甚至蹲在鸡窝里学着母鸡“嘎达嘎达”地叫,希望我也能下出鸡蛋,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鸡笼、鸡窝、厕所、猪圈同在一间茅屋里。我计划着某天收鸡蛋时趁没人在跟前,先藏一个大点的放在鸡窝附近,第二天早上上学前借上厕所的机会悄悄放进书包里,然后直接上学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的这个计划就在几天后实施了。我把鸡蛋放在用碎布拼接成的书包里,侧身从家门口经过,将书包斜挎在我身体背向家门的一侧。我因上了趟“厕所”,正好跟上三年级的小哥前后拉开了距离。为了保护我书包里的鸡蛋,我必须心无旁骛,必须跟小哥保持距离。一路上,我用一只手在书包底部一角的外面握着那个鸡蛋,让鸡蛋与书隔开,另一只手扶着书包,不让书包晃得太厉害,以免书碰破鸡蛋。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到学校,又小心翼翼地将书包和鸡蛋放在课桌里,又时刻警惕着,生怕疯逗的同学碰动我的桌。终于熬到上午放学,我迅速摆出上学路上护鸡蛋的规定动作,并且还要防止被同学撞破,防止要约我一同回家的小哥发现。我必须在被小哥发现之前实现我的梦想!可是等我自我感觉安全到达供销部时,却发现里面挤满了放学的学生。我把书包合抱在胸前,躬含着身,形成一个保护鸡蛋的大穹窿。好不容易挤到玻璃柜台前,我那只在书包外面握着鸡蛋的手不敢动,用另一只手伸进书包里掏出鸡蛋来,正往柜台上放时,耳后猛地响起一声喝:“小毛,你干嘛?把鸡蛋给我!”我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是小哥!我一定是护蛋过于投入,疏忽了身后随时变化的情况。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成功!我知道自己错了,只好将鸡蛋交给他,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听着他的数落:“鸡蛋是婶存着换盐吃的!你拿去干什么?想换糖吃?就你好吃!好吃死!”我一声不吭,想着回家要挨训,差不多都害怕得要提前哭出来。回到家里,婶没有批评我,但我从此再也没有打过鸡蛋的主意,也不再想买彩色塑料丝扎头发了。
这件事过去了四十多年,我仍记忆犹新,只因那时鸡蛋对我家来说仿佛不是食物,而是用来变现,必须用来变现以维持生活的圣物。几只母鸡稀稀疏疏下的蛋几乎成了我家日常唯一的经济来源。后来打倒“四人帮”,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我也通过读书走上工作岗位,头上的饰物也从绸带换成带香的手工花,换成各种款式新颖的帽子。当年平常吃不到的鸡蛋,现在可以天天敞开肚皮吃。生活在我眼前一年年变得越来越富足而美好。老父母的冰箱里不止存着鸡蛋,还有鱼肉,那可不是存着换盐的,是自由享用的。二老常感慨:“如今的日子天天像过年,要懂得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