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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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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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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的童年往事

老家现在的菜园子,其“前身”是我童年时家的所在地,那时的家是座木屋。如今菜园四周,仍旧裸露着几处木屋的地基,这也许是爸爸刻意为之,他为自己与家人保存着对木屋的共同记忆。每一次靠近,穿梭在木屋里的童年脚步声就会源源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从我记事起,木屋就存在。木屋是用榫卯结构修建而成,有一间客厅,一间堂屋,两间卧室。木屋顶上盖着灰色的瓦片,左右两侧各有一间杂屋,杂屋是用土砖彻成,用稻草覆顶,用来存放谷仓和农具。木屋每个房间面向地坪的木墙上和堂屋墙上都用隶书书写着毛主席语录。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首要问题”。这些是我一生中最早背诵过的句子。堂屋墙中间的顶梁柱上还写有爸爸吩咐我用粉笔记下的帐目,’xx欠稻谷一担,xx欠米五升。’这是我第一次把学到的知识派上了用场。呵呵!木屋后面十来米,有同样用土砖建的厕所,猪圈和牛栏。再往后就是那见证了历史演变和时代更新的滔滔资江。那个年代我们村里人家,大多都是这样的布局和结构,而这些却永远定格在逝去时光里,连一张实景的照片都未曾留下。

木屋里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我轻快的童年脚印。那伴随我成长脚步的一个个人影,一串串欢声笑语,历历在目。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却是在那年冬天出现的一张张模糊面孔。

冬日的清晨,天际一片苍茫,寒意袭人。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良久都不愿现身。偶尔有阵阵北风越过资江呼啸而来,一群牛屎八鸽扇动着翅膀,从光秃秃的树枝上躲进木屋后的一片竹林。几片枯黄的树叶翻飞过木屋顶,飘落到地坪里,与泥土融合一体。我捂着腮帮子,边喊着跑向正在杂屋前搓洗衣服的妈妈。“妈妈,我上颚的牙齿又掉了一颗,是不是要丢到老鼠洞里去啊?”“是啊!不是跟你讲过,上颚的丢老鼠洞,下颚的丢屋顶上去。”妈妈笑着回答,头也不回,只顾继续用那被水冻得通红的双手搓洗着衣服。我扭头走向柴灶旁的老鼠洞,把掉下的牙齿丢进了乌漆嘛黑的洞里。“这样真的能长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吗?”我皱紧眉头,半信半凝。

站起身来,正要再次向妈妈求证如此操作后的可靠性。屋外正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步履蹒跚的陌生老人,他们衣衫褴褛,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土。那男的脸与额头长满了皱纹,像木屋墙上一条条曲折不均的木纹。他手里拄着一截竹棍,一个奇特的布袋子搭在肩膀,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圆鼓鼓的。女的扎着一头长发,一些扎不着的短发被风吹得蓬乱,耳鬓散落的白发遮挡了她的半边脸。他俩笑盈盈地走近,双手边作揖。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看着她俩越来越近,我不自主地往木屋里退了几步。妈妈突然站起身,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健步迈过堂屋,跨过卧室的门槛,走进了卧室。一眨眼的功夫,只见她端着一碗装得满满的大米,走着小碎步,缓缓地走到那两个老人面前。老人也早早地用那粗糙得像树皮似的双手,扯开布袋口迎接,妈妈把米倒进布袋,他们不停点头,又作揖,嘴里又重复着刚才的话。直到他们转身离去,我才怯怯的从木屋里走出来,诧异地向妈妈打听他们的来历。妈妈搓洗着衣服,皱起了眉头,“这些人啊!好可怜,都快过年了,还在外面讨米。他们都是苦命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定是家里太穷,又可能家乡受了灾。揭不开锅了,总不能饿死啊!”我似乎听明白了,赶紧跑向地坪,去追看他们。心里想着早点赶去邻居家,告诉邻居早点准备些米送给他们。

接下来一段时间,又间断有同样装扮的人过来乞讨。其中有个瘦高的年轻男子,右肩上背着同样的袋子,左肩上坐着一个比他更显瘦的小猴子。一根长长的绳子系着小猴子的脖子,另一端挽在男人手里。一阵河风刮过,那男子的衣裤像旗子似的飘荡起来。小猴子正瞪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望着我们,这个只有在邻居家黑白电视里见过的顽皮家伙,瞬间就吸引了我。只见那男子吆喝一声,小猴子纵身一跃,敏捷地跳到地上,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畏缩缩地爬到男子脚旁,男子从口袋摸出一粒花生丟给小猴。小猴子猴伸出毛毛的小爪稳稳地接住,像个小人似的剥开花生壳,送进嘴里咀嚼起来。那吃东西的滑稽模样特像我们那没牙的姥姥,令我忍俊不禁。只见它爪子挠挠头,又挠挠背,真是太有趣。但看着它那皮包骨的样子,我又收起了笑容。妈妈照例从米桶里装了一杯米倒进男子的米袋里,我也紧跟着从米桶里抓了一把米送到那人米袋里,并告诉他这是给小猴子的。小猴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临走时竟回头向我张望,惹得我得意地跳了起来,对它不停招手。我心里推测着,他们应是合作伙伴吧!人都在挨饿,小猴子肯定也找不到吃的了。

又一个傍晚,夜幕来临,气温骤降。家里的大公鸡领着一家子井然有序地回了窝,一只只缩着脖子紧挨着,做好了抵抗漫漫寒夜的准备。我清点完数量,进门正准备吃晚饭,突然,两个人影窜出在门口,他们年纪跟爸爸相仿。一个背着个二胡,一个背着一些看不懂的器物。我叫来爸爸与他俩招呼。原来他们是表演杂耍的,出来讨口饭吃,一路走到了天黑,饥寒交切,想借宿过夜。爸爸欣然应许,并请他俩进门一起吃饭,又嘱咐妈妈打几个鸡蛋加菜。他俩有些拘谨,笑呵呵地连说着感谢的话语。

晚饭过后,爸爸出门通知左右邻居,说晚上家里有耍把戏的师傅表演节目,请大家赶紧来看热闹。很快,邻居们果然一个个兴冲冲接踵而来,木屋里一下围满了看西洋景人,迟来的只能挤在木窗口,迫不及待地探进头来。大家议论着,期盼着他们的节目早点开始。

妈妈则从坛子里抓了两大碗辣椒萝卜,又擂起擂茶。表演在邻居们的催促声中开始了。邻居们喝着擂茶,嚼着又脆又辣的辣椒萝卜,欣赏着表演,木屋里不时地响起一阵阵掌声和欢笑声。我爬上桌子坐着,作古正经地看着师傅表演,木屋里氤氲的热闹气氛使得我异常兴奋。直至深夜,才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呼呼地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邻居们是几时散场的,朦胧中听见爸爸向妈妈询问那件伯伯送的军袄大衣,说要拿去给两个师傅加盖在被子上,“进门都是客,不能把他们冻感冒了”。

第二天,天刚亮,两位师傅推辞了爸爸的挽留,准备离开。爸爸给他们装了两碗米,有邻居也送来米和饼干。其中一个师傅拿出一截表演的粉笔,在门口的木墙上工工整整地写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几个字。眼里泛起了泪光,向爸爸和邻居们深深地一鞠躬后,挥手离去。

木墙上的字一直伴随着我成长,直至模糊不清。我没有仔细深究过这些字的含义。但我能真切体会得到,那是两个师傅真诚送给爸爸和我们全家,乃至邻居们的美好祝福,意义非凡。

至从那年以后,每临冬季,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忐忑。我会异常想念这些人,想念小猴子,盼望着他们到来,亲自给他们装米。然而我知道,我注定会失望,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穷苦的日子早已经不复存在,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砖屋、楼房,已替代茅棚土屋与木屋。他们不会再忍饥挨饿,不用再背井离乡四处乞讨,小猴子也会回到森林里快活地自由跳跃。

童年的木屋里,充满了善良和淳朴,滋润着我幼小的心灵,是我毕生最难忘的经历,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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