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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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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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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闲话

研究中国的文化,不难发现,有这样一个现象—中国人天生有这样一个习惯,那还是文字尚未创造出来的时候,中国人就开始结绳记事了,或是关于采集的生活,或是关于放牧的生活,或是关于农耕的生活,或是关于生老病死的祭祀,或是关于部落间的冲突等等不一而足。

待到文字渐渐创造出来,这种记载生产和生活的内容便愈发全面和丰富了。

并且是接续不断的了,后又从习惯逐渐演变成一种传统和文化了。

这种连续不断的,不断累积的记载,最终催生了中国最早的文化载体—史。

严格地说来,中国古代的文化,归根结底只有一种形式,就是史。

在人类的文化史上,没有哪个国家、地域或者民族,有像中国这样发达完善的史。

同样是古代文明发源地的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以及爱琴海周围

,虽然也产生过一些类似史的东西,但大多是断断续续,粗略不详的。而跟中国同处亚洲的印度河流域,干脆什么都没有,数千载的时空,只留下一张无形的空荡荡的白纸。生活在印度河流域的人,至今都不了解自己的过去。

钟意记史确是中国文化所独有的一个长处。

然而,中国人记史却有一个致命的毛病,那就是不顾事实地选择性地记和妄为违心地记。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后果,翻开浩如烟海的中国的史,不外乎帝王将相,大半是胜利者的言行事迹,表面上环环相扣,严丝合缝,一脉相承,实际上却是悬疑重重,令人不知所从。

自从嬴政一番焚书坑儒,刘彻对司马迁施行了残酷的宫刑之后,中国记史的人,在强权面前,就彻底变得弱不经风,常常违心而记。历代统治者也是逐字逐句地盯看记史,稍有碍于自己的记载,就砍了记史的人,撕掉重记。

于是,每一朝的创立者,出生的时候,就都是龙蛇绕梁,烛光诡谲的情形。

于是,不可预知的很多史实,就都被湮灭在了浩渺的时空之中。

于是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玄武门事件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不知道赵匡胤究竟是怎么死的,不知道顺治究竟出家了没有,不知道朱允文到底有没有当和尚……

然而,事实上,中国人并不苛求知道那些真相,人们更乐于心满意足地享受着那好奇带来的愉悦。人们都沉迷在真相是自己臆想的那般中不可自拔。

而荧屏上演绎的则更加精彩和引人入胜。我记得之前看过一段演朱棣的电视剧,北京新都落成的时候,朱棣的儿孙们,叫来一帮僧侣做法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朱棣竟和他的亲侄儿朱允文相见了。这场景是大多数中国人都乐于见到的,越是沧海桑田,越是匪夷所思,越是让人觉得过瘾和回味无穷。

一面是天威正盛的帝王,一面是万念俱空的老僧。

血雨腥风早被无情的时空吹磨得殆尽,数十年的光阴也把两个历史的当事人刻画得满脸皱纹和沧桑。

朱棣从踏进南京宫殿的那一刻起,就四处猎追朱允文的踪迹和讯息,而今猛地撞在一起,十步之间,却惊得往后一连退了几步,阔别重逢,已真的是恍如隔世了!

那段对话,着实是令人过瘾和感慨万端。

“大师,朕有一事不明,今天是新都落成,普天之下,人皆贺庆,为何你们僧人却一再念着什么四大皆空,惟有涅槃呢?”

“皇上不解色空,当然就不识涅槃之境界了。”

“可是,大师,朕还是不明白,朕从允文的手上夺得了这大明的江山,难道这万里江域,山山水水是空的吗?朕编纂了《永乐大典》,郑和下西洋,这是大明的盛世啊!这难道也是空的吗?”

“不错,皇上的天威大也,可是,皇上难道就没有失去什么吗?老衲却知道,皇上的心中有百虫在撕咬,被撕咬的丑陋不堪……”

“大师……大师,你究竟是何人?”

“皇上何必这么紧张呢?老衲只是一个过路的僧人。”

“大师,朕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一个叫允文,不,应该叫应文的……”

“皇上还念着他吗?”

“他是朕的侄儿,被朕从龙位上撵下去了,可是现在,朕有些想他了,大师,你可曾见到过他?”

“皇上,不必再寻找他了,大千世界,尤是空空,更何况一个人影呢?就当他,一阵风过,消失在远方的林中了。”

老僧说罢,就径直离去了。

朱棣站在原地,泣如雨下,抬头望见老僧的背影,追将出去。

“允文,朕的侄儿,你不要走,朕,不杀你,朕……不杀你……”

那老僧却终也没有回头,从荧屏上消失了。

应该说,这编剧的文笔确实够精彩和感人,然而,却挡不住轻微地一刺,这催人泪下的对话,终究是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杜撰。然而这杜撰,却又着实抓住了大多数中国人的那点心思。

中国人不但爱看戏赶热闹,更爱一遍遍地重复那兀自陶醉的,圆满感性的幻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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