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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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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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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诗闲话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竹、兰、菊被称为花中君子,这四种意象,自古以来,就被历代的文人骚客在他们的诗文里反复吟咏。

说起竹,我的脑海中就会响起清人郑燮“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诗句,感觉那猎猎作响的竹子,仿佛就在坚硬的绝壁上勇敢地跟凛冽大风做着殊死搏斗;说起兰,我会不觉吟出唐人张九龄“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的诗句,仿佛那茂盛鲜活的兰叶就从深草丛中倏尔跃起,让人欣喜怜爱;说起菊,我会想起唐人黄巢“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以及“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诗句,黄巢的笔锋下永远是那样的桀骜不驯和杀气凛然,他笔下的菊,更是充满了威武不屈和战天斗地的豪情;而说到梅,我除了会想起林逋笔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陆放翁笔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诗句,还会想起明人高启“雪满山中髙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的诗句。林逋的笔锋是细微洗淡的,他笔下的梅,自然是一种柔和朦胧的色味。而陆放翁笔下的梅,则是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放,黯然零落的泥香。相较林陆二人的诗句,我更喜欢高启的诗句。

想必曹雪芹也是极爱高启这句咏梅诗的,这一点可以从《红楼梦》中“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句子看出来。可以说,曹雪芹此句就是从高诗中直接化用而来的,耐人寻味的是,曹雪芹将高诗中原本是统一的一个意象,巧妙地拆为两个相互映照的意象,这两个意象便是薛宝钗和林黛玉。曹句中的“山中高士”即指薛宝钗,“林下美人”即指林黛玉。

在《红楼梦》中,在大多数恪守传统礼教的人眼中,薛宝钗是称得上品德高尚,为人温柔敦厚的现世“高士”,而贾宝玉,或者说曹雪芹却不以为然,曹句中用“高士”一词评判薛宝钗,多少是带些讽刺意味的。曹雪芹用“世外仙姝”与“林”暗指林黛玉,既表现了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爱怜与思念,也表现了曹雪芹本人对理想破灭的无限愤慨。句中“寂寞”一词表现了林黛玉抑郁而亡的凄惨境遇,而句首的一个“空”字一方面概括了贾薛二人婚后情志不合的苍白境遇,一方面又衬托出贾对林永恒莫能忘却的无限眷念之情,以及对贾林二人唯美却空枉的爱情悲剧的深切同情。

曹句化用的咏梅诗出自高启《梅花九首》的第一首,全诗如下: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在高启看来,晶莹洁白,清香浮动的梅花只应该在天宫盛开,而不应该在污浊的尘世间栽植,可它又偏偏在烟雨江南卓尔绽放。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唐人岑参曾用“千树万树梨花开”来表达对边塞雪花的赞美,而高启却反其意而用之,把洁白无瑕的梅花比作满山的晶莹雪花,更用皓明的月光和林中的美丽女子来盛赞梅花,其对梅花的爱怜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同样是写影写香,但高启与林逋的感触显然不同,林逋笔下的梅花,影疏而香暗。高启笔下的梅花,疏影中着寒意,暗香中蕴伤残,读来,让人既爱又伤,回味无穷。

说起来,高启与曹雪芹的身世还有几分相近之处,高启出身富殷之家,却生逢元末乱世。据记载,其自幼聪慧,才华高逸,学问渊博,能文,尤精于诗。在明初,其与刘基、宋濂齐名,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其曾被举荐,受命撰修《元史》,朱元璋甚怜其才,无奈其一心向往归隐山林,最后竟阴差阳错被连坐腰斩,死于非命,年仅二十八岁。

曹雪芹亦是生于富贵之家,早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一场乍变,曹家轰然衰落,曹雪芹也不得不旅寄京郊,苦寒残生。

但与高启比起来,曹雪芹还是要幸运很多的,虽然生活窘迫惨淡,但至少没有被菜市腰斩,弃尸街头。

而且这场人生变故,不但让他识得了人世的冷暖和沧桑,还让他彻底看清了封建社会的落后与腐朽,让他蜕变成一个站在封建礼教对立面上的人,他倾数年血泪,砌起一座《红楼梦》的巍峨高峰,对着封建生活,一顿猛刺。

曹雪芹能在《红楼梦》中化用高启的咏梅诗,抒发自己的情志,不仅可以看出他对高诗的赞赏,也可以看出他是高启的隔世知音。

几百年过去,沧海已成桑田,他们两枝只合在瑶台绽放的琼梅,终于能在天宫,在历史的星空中怡然开谢了!他们再也不用为“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而伤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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