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猪,生在高山、游荡在轩辕故里,已在世上飘泊了整整三个轮回。马社火是陪我一轮一轮过来的。
每年正月初五开始,村子里都要唱三天“破五”戏,接财神。唱毕,休整一天,恰逢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的诞辰,村子里人习惯叫“上九”。我不明白为什么把正月初九叫成了上九,父亲告诉我,古人认为九是数中最大者,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头顶的玉皇的生日自然是上九。
管它是上九还是下九,孩子们期盼的是这天的马社火。
天还麻麻亮,数家院子里早晃着手电筒的光芒,时不时传来牲口圈门“咯吱,咯吱”的声响。随后,有男人扯破了嗓门:“喂嗳,娃儿,快起来穿衣裳了,骡子都吃了,你还咋着哩?”粗长粗长的声音像极了高原上的西北风,嘶吼着,从这家窜出来,又从那家窜进去,瞬间划破了村子的宁静。
乡间传的一句笑话说,世上有三香——美人的嘴、黎明前的瞌睡、羊脑髓。酣睡中的我正香得受活,梦就被打成了碎花花。强睁了睁惺忪的眼,无奈地伸了伸懒腰,猛地记起上九的马社火,便一骨碌翻出热腾腾的被窝,三下五除二,穿上厚梆梆的棉袄棉裤,钻进炊烟弥漫的灶房,吃一只鸡腿,喝一碗醋拌汤,心里热乎乎的,即踅身出了门,朝画花脸的戏台飞了。
一溜烟工夫,顽皮的孩子在戏场挤了一大堆,有追逐打闹的,有看画花脸的,还有爬上戏台蹭热闹的,各自“忙”得不可开交。
第一次见人家拿布带子缠马身子(扮马社火的演员)的头,我的脚就粘住了地。我很纳闷,问父亲为啥要缠头。父亲说,那长布带子叫勒头,头被勒紧后,人的眉毛和眼就吊起来了,显得格外精气神。我细细瞅了瞅马身子,果然眼竖起来了,眉毛也竖着飞起来了。
不小心跑了个神,再看时,马身子正用手揉着脸。说也奇,脸上的皱纹没了,皮肤展脱了,连干瘪瘪的脸也变得肉嘟嘟的。又见左手拿了小圆镜,对着镜子左看右瞧,右手在脸上搽着白粉,还用海绵轻轻地拍着,几下子就成了个大白脸。忽的一下,屁股就压在板凳上,腰挺得像根定海神针,一动不动。
印象最深刻的是画脸。
男女老少路上碰了头,个个口一张都土得掉渣:“走,看搭脸去!”搭脸就是画脸。扮什么人物,画什么脸,是提前预计好的,一般是两折子戏的角色,十个左右。我记得《天官赐福》年年没躲过,有天官、黑虎、王灵官、刘海、文魁等五个角色。天官是老生,素脸。黑虎是净,大花脸,黑色居多。王灵官也是个大花脸,数黄色和金色多。刘海是素脸的小生。面目最狰狞的要数文魁,脸青得赛鬼王。胆小、爱做恶梦的我,最怕看他的那张鬼脸了。我不止一次地问过父亲,神仙还有长着如此模样的。父亲总是摸着我的脑袋说:“面恶心善,面善心恶,就像世间的事一样,复杂得很,你长大了会慢慢懂得的。”绕来绕去的话听得我云来雾去,反正那个文魁肯定不是个什么好鸟,我当时想。剩下的角色,如《三英战吕布》《二进宫》《桃园结义》《华山救母》《下河东》,都扮演过。现在想起来,这些不都是弘扬正义的戏曲吗?在我的记忆里,《三英战吕布》扮演的最多。刘备是须生,素脸。红脸的关公,额头上竟然卧着好几条黑色的蚕呢。张飞是净,一张大花脸上色彩多得五麻六道的。挺喜欢吕布,虽然是一介武生,倒人眉人脸的。
高原的冬天多风,风擦过人的手脸,像刀子扎了一样疼。马身子的周围却挤满了一群毫无知觉的人,一双双眼睛睁得圆鼓鼓,点了漆似的。可是,画素脸,除了打或肉色,或暗红,或微红的底色外,几乎一个样,仅仅是勾了眉毛和眼角,涂了口红而已,真没看头,有些让人大跌眼镜。让人一饱眼福的大花脸就不一样了,要打底色,还要按它特有的脸谱去浓油重彩。那时,村子里有个唯一上过高中的人,说话文绉绉的,人们都叫他大秀才。记得每年这时,他都会挤在人群里,一边看,一边指着一张张花脸津津乐道:大家仔细看了,该是印堂上一座宝塔,就不能现出一只手掌;该是丹凤眼,就不能描勾独眼;该是红脸,就不能搽白脸;该是嘴大脸阔,就不能尖嘴猴腮;该是黑的多,白的少,就不能白的多,黑的少,这样就黑白颠倒了……
原本一个图着欢闹和喜庆的民俗活动,竟然弄得这样规范,多年来,我一直为之震撼。到底是什么在驱使他们怀着一颗诚心,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专注力?到底是什么摆渡着他们的灵魂去尽心描绘着世间的真善与丑恶?据说,之所以画脸是相当严肃的事,是因为马身子一上马,所扮演人物的灵魂或神灵就附体了。自然,一般人就没有资格做这份神圣的活儿,也不敢毛遂自荐,只胸有成竹者才能担当了。他们一手执笔画着脸,一手常叉在腰间,又时不时地摁马身子的胳膊和腔子,时不时地提醒:“喂,坐端正,头抬起!”
都说高手在民间,一点都不假。回过头来仔细一想,那些人,多大字不识,没有经过专门的美术绘画训练,更没有审美的意识,但他们是确确实实的能人异士,画起脸来从不照看脸谱,手里的功夫巧过了媳妇的绣花针,连人体彩绘大师也未必能如此得心应手。
马社火的风姿是从妆扮开始的。天官头戴九龙冠,黑三须,红蟒袍缠身,手握如意钩。文魁一身紫蟒袍,头上束着凤翎紫金冠,两鬓红发掩耳,似白鹤亮翅,一手文书一手笔。黑虎和王灵官可威武了,头上狮子盔,满髯,着靠,一个黑来一个红,一个挥的是单鞭,后一个一手鞭一手砖。小生刘海最土气,一顶软毡帽,手里端个盘子,里面放满了硬币和黄纸钱。再看看《三英战吕布》更让人震撼。刘备,侯帽,三髯,黄靠,一手舞剑,另一只手里还是剑。关羽,长髯及胸,一身绿靠衬得脸像堆燃着的火焰,长杆大刀,一顶夫子盔,尽显霸气和儒雅。莽张飞,头戴八面威,开口髯,黑靠,一根蛇矛,杀气腾腾。吕布,帅盔当顶,白靠,插着背壶旗,一杆方天画戟,咬牙切齿。另外,凡是神仙者,帽盔或兵器上都粘有黄纸折的花儿。
长大了,我才明白,黄为贵,红为忠,绿为义,黑为正,白为奸。原来在马社火的妆扮里,流淌着老百姓鲜明的思想感情啊!
有黄发老人,神乎其神地说:“娃娃伙儿,看!那就是青龙偃月刀。关老爷当年提着这把神刀,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千里走单骑、出五关斩六将,真是天神下了凡……”唾沫星儿乱溅。
骡子嗬嗬地叫着,脖子上挂的铃儿叮叮当当地,向戏台而来。人们嚷吵着马身子就要上马了。
其实,打我记事起,马身子没骑过马,骑的是骡子。父亲曾叹着气说,很早很早以前,家家都养马,马身子骑的是马;后来,人们觉得骡子比马干活有耐力,养起了骡子,马身子就骑在了骡子的背上,但叫习惯了,仍叫“马社火”,把马身子骑骡子仍叫“上马”。
马身子一上马,按秦腔戏里角色的出场顺序排成了一列,俨然一个个神话中人或历史人物面世。我最喜欢的还是《三英战吕布》。张飞倒骑在骡子上,持蛇矛猛刺吕布,吕布使方天画戟隔挡住了,关羽眉飞色舞,双手抡起大刀紧跟在吕布身后,刘备舞着双剑也撵追不舍。孩童时,只觉得精彩、热闹。后来,识了几个字,读了《三国演义》,一看到这情景,眼前就浮现出刘关张在虎牢关大战吕布的场面了,好像时光再没有流淌,这一招一势都定格在那群雄逐鹿的年月里。我也不由得拳头握了再握,心弦紧了又紧。
盼望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大约早上九点左右,马社火先到关帝庙和山神庙的院子里各转了三圈,待烧香的人磕完头,就挨家挨户串门了。马社火的前头是锣鼓钹。一人敲锣,“锵”的一声,东头敲了,西头就能听着。两人抬着一面牛皮大鼓,一个人使劲儿、有节奏地抡鼓槌,“咚咚咚,咚,咚咚咚”,敲个不停。三四人拍钹,“叮叮叮,叮咣叮咣”,和着鼓声,惊天动地。马社火的后头,是一群群脸脏兮兮的,冻得鼻涕坠成线的孩子,吆喝着,追逐着。
每家每户大门都敞开着,门槛也都去掉了。听到锣鼓钹声近了自己家门,主人早早提了一串子鞭炮,立在大门口恭迎。马社火一到,炮就噼里啪啦地响翻了天。按老年人的说法:上正时月,锣鼓钹吵吵,驱邪,马社火在院子里攘攘,一年吉祥。
吉祥不吉祥,天知道!大人小孩只顾眼巴巴地瞅着刘海,盼着他早点撒金钱。忽的一下,刘海手一扬,一把黄纸钱在空中开了花,又纷纷扬扬地飘向院子。有人喊:“刘海撒金钱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硬币就在地上滚圈儿了。主家的孩子跑前去,忙捡起硬币,兴冲冲地交给他(她)母亲。
依稀记得我的帽子上年年缝有刘海撒给我的金钱,恨不得将它摘下来买颗洋糖吃。母亲却说,戴着,钱会越来越多。我听了母亲的话,渴望有好多钱买洋糖吃。不知什么时候,刘海的金钱掉了,无影无踪。我哭得鼻涕都吊成了线。母亲说,傻孩子,刘海明年还会撒的。一听,我笑了。姐姐却不停地嘲弄我:“看!咱家的心事虫儿酒窝里都能塞颗豌豆了。”
队伍里有专门烧香的人,在上房的正堂点香烧纸磕头作揖。礼毕,主人按自己的经济状况,忙给烧香的人端的盘子里放了三五元钱或者一两包奔马香烟表示谢意。父亲退休在家,心善加上对神灵的虔诚,出手阔绰些,每次都是一张手几乎没摸过的五元新钱、两包奔马香烟和一瓶上邽大曲酒。旁边有一个人背着军绿色的饭包,装了礼物,出了门,马社火也随着出了门,向另一家走去。
下午三四点,门儿总算串完了。有些人拿了黄纸去来拓灵官的花脸,说小孩子哭闹无常,用它禳解,挺灵验的。马身子下马卸完妆,会长等几人清点了所收的钱和烟酒,把钱和烟平均分给演员和所有组织人员。大家有说有笑地围在一起,吃着菜,划着拳,口里喊着“六六顺”、“四红喜”之类的,酒喝到了日头进窝。
正月十五,一个社子里的十几个村子都妆马社火,从四面八方向庙院聚来,给九天圣母火星娘娘祝寿。偌大的一个庙院,马社火每三个一并排,头都挨着尾了。加上咚咚咚锵叮叮叮咣的声响,那场面一个声地叫好。马社火表演一结束,社戏又连上唱。我们这等小孩子,一时半会儿听不懂唱词,不知谁从哪里听来了一句,你传我我传他,传来传去,就传成“头戴八卦四棱子,顿顿吃的莜面丁丁子”。
正好,我们每年跟在马社火的后面,瓜兮兮地吼着“头戴八卦四棱子,顿顿吃的莜面丁丁子”,东家出西家进,还一个劲儿地蹦个老高,惹来大人家莫名的嘻笑:“你看那些冲棍子,一个比一个冲,都要上房揭瓦了!”
活泼调皮是孩子们的天性,在大人们眼里竟是特美的风景。
之外,还有更美的景致。一帮戴小帽子、穿一身青黑色衣服的老汉靠在墙角,悠闲地醉在冬日的暖阳里,吧唧吧唧地吸着旱烟锅,你一句我一句争议着当天的马社火妆得如何如何,手激动地比划着他们年轻时的马社火又是如何的精彩与气派。一个说,那些年他年年妆张飞,光看他使矛的姿势,就知道长坂坡的英雄猛张飞是个啥样;一个嗨了一声,说那时候他年年的黑虎,手里的鞭不管咋拿着都镇得妖魔抖三抖;一个说,那时候天官非他不行,谁叫他蟒袍一上身就有几分超脱尘俗的仙气……一个个口里冒着烟圈圈,夸着海口。上气不接下气的憨笑里全是童心未泯。
是啊!老汉娃娃,娃娃老汉,一样的纯真,高原上黄土的色调那样的纯。
这些都是我头一个轮回里的记忆。
巴掌大的村子,抬头是山,低头是沟,马社火则是我这样的井底之蛙第一次见到的文化大餐。可以说,从那个物质贫乏的时期起,马社火已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了我生命里极宝贵的一部分。
到了第二个轮回,我再不是胡乱吆喝的小屁孩,鼻子里入了烟,懂了世事。
那些年冬三月,彩色电视成了农村的奢侈品,从天明演到天黑。村子里人成天窝在炕上。
“破五”戏拉倒了,戏场子荒芜了。不几年,戏台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悄无声息地塌了,像没娘的娃死了就死了呗,无人惦念。
一长者对众人说:“正月初五是驱穷纳福的日子,村子里得有个响声才是!再说,我爷的爷的爷都不知道马社火是啥朝代、啥八年留下来的,咋能在我这一辈人手里完蛋呢?要妆,一定要妆!就是到了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手里,马社火还要妆!”这话从口里一出,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有道理。道理归道理,到底咋办?会长带了人去关帝庙占卜,祈求关老爷问问上天能否将上九的社火挪到初五,掷了几遍牛角,终得一上一下的阴阳卦,笑呵呵地出了庙门。
村子里的人都笑了。
从此,“破五”戏成了“破五”的马社火,会长的家成了画脸的“戏台”。
可是,整个村子里没有几头骡子了,咋办呢?强健的毛驴就上了用场。不过,关老爷骑的还是骡子,活生生的威风;不过,每家每户给社火队的钱可翻了不至几倍,少者二三十元,多者五十元,烟的档次也高了许多。
第三个轮回开始,村子里出了个懒汉——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不爱读书、不爱下地劳作,人们都骂他“二流子”。
众人口里有毒,他果然和沟里的水一样从村子里流出去了,音信全无。过了四五年,他又流回了村子,西装革履的,头发有模有样,再也不是乱蓬蓬的鸡窝,还暗暗溢着玫瑰香。
村子里人故意鄙薄他:“当大款了?!”
他说:“哪里哪里!钱倒是挣了几个。”
他还给村民们绘声绘色地说,在大山的背后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城市,那里满是钱堆堆,关键是想不想去挣。几年里,他独个儿闯过疆下过海,扭过钢筋掌过勺,现在也算小老板一个。
村民惊讶地问:“去城里真的能挣好多钱?”
他说:“这还有假?不仅能挣钱,还要啥有啥。比如女人嘛,要脸蛋有脸蛋,水灵灵的嫩;要胸有胸,哈蜜瓜的大;要腰有腰,杨柳梢的细。哪像咱这地方的,脸蛋红得像柿子,胸平得像砥石,腰粗得像酿醋缸,熊样的汉子。”
众人一听,哈哈笑了,嘴上糟蹋着二流子坏透顶了,心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砰地一下,坠在畜粪满路的大山里,坠在贫瘠的黄土上。
西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个个汉子,心里都冰凉得像一块块石碑。
也许,这是几千年来黄土高原的汉子们第一次发出的对人生的感叹,对人生的质疑,对祖祖辈辈所得益的大山和黄土的鄙弃。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满把的钱。
二流子的话拨云见日,有本事的年轻人一个连一个地飞了,飞过大山,飞向城市。那里果真能挣钱,出门时身上空兜蔫着出,进门时钱满兜憋着进。
地,自然种得少了。人们又嫌骡子性烈,食量大,全养了毛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毛驴多了,一定有强悍的,个头大的。挑选些攒劲的毛驴,马社火依然上演了。
大山依旧伟岸,黄土依旧厚重,汉子却不再有拔山之气,不再有憨厚与率真。好面子,好攀比,典型的“城里人”。你给社火队一百元,我照样能拿出一百元,或者更多,就连那些关着门在外地过年的人也都托亲戚邻居替他们给社火队份子钱。搭了钱,不忘打个电话表示自己的存在,对老家的思念和对神灵的虔诚。
后来,镇上大搞新农村建设,村子里往镇上搬走了几户;县城里开发新城区,村子里又搬走了几户;只开着门,孤寡老人守着院,子孙们常年在外务工的有几户;如我,吃“皇粮”远走他乡的有几户,老宅门上只守个铁将军;剩下的是种地的,合起来不到十户人,并且种的都是方圆很近的、交通方便的地。去地里干活骑摩托,耕地用旋耕机,拉麦子有农用三轮车。谁还用毛驴!再说,养一只毛驴,一日三餐,一顿也不能少,得像祖宗一样供着,多麻烦。
没了毛驴,人们眼睁睁地瞅着却没法子演马社火了。去年正月初五以下雪路滑为由没有演马社火。今年,我生命里第四个轮回才开头,马身子就彻彻底底地下马了。
哎,众神仙再也驾不起祥云了,关老爷该夜走麦城了。
看到老家微信群视频里马身子步行着串门,城里生城里长的儿子问我:“爸爸,这些人把脸抹得花花的,穿得怪怪的,在干什么呀?”
我一愣,嘴张了张,却没有勇气对儿子说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马社火。没马啊,为什么要说成“马社火”去哄、去误导一个脑子空白得像纸一样的天真的孩子?我更恐惧,儿子的眼里马社火竟然像一帮子精神病患者在自我陶醉,在发疯,在恶搞。最终,我还是说了,心里忐忑不安。
不禁想起十五岁那年,我背着一包书,父亲送我走出了大山,之后,村子里的树叶在秋风里飘啊飘啊,又落在了这片黄土地上。而我,多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迈开一步就再没有归来,和二流子一样与故乡渐行渐远了。如今,连我的儿子都当他乡是故乡,不知老祖宗留下来的马社火是什么了。想着想着,我头皮一麻,在我人生的后续轮回里,故乡还有马社火的影子么?下一代、下下一代,当他们看到“马社火”三个字时,会不会认为这只是一个美丽而荒诞的传说呢?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向重重大山望去,山后是我的故乡。穿过遥远的时空,我听见了老祖宗的呐喊——咚咚咚锵叮叮叮咣……
原文刊于巜延河.下半月》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