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成
在北方小城,尤其偏居甘肃天水一隅,只显山之陡峭、沟之深的清水,我们是无法领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春景的。在这里,诗意的春天仅出现在大家的手笔下,段落里,句子中,留给这方贫瘠之土的儿女们无限的憧憬与想象。就没了春意?不是的,是教我们用心去寻找小城没有诗意的春天。
小城的春来得特别迟,待有江南美誉的天水桃花都已泛滥时,清水红崖观山下的桃花才在枯草的映衬下渗出一点点粉色。看桃花,这山下的桃花是最好的,不仅仅因为“红崖晚照”是清水八景之一由来已久,而是隔岸远望自有它的妙处(据我看,春天的“红崖晚照”真的没有味,不比夏天的美)。
红崖观与小城隔河相望,山居北,城居南,牛头河自东向西从中蜿蜒穿过。站在河岸向北望去,三清殿屹立于主峰山顶之上。视线向西移,不远处山崖窑门前只见龙旗风中欢舞,据考那是人文始祖轩辕黄帝的出生地,人称“轩口窑”。我是不大懂历史的,只是小时候听长辈们说的古今。也许是那古今太迷人,我很爱向那个地方远眺,隔岸观桃花就成了自然之中的事。另外,韩愈有诗“草色遥看近却无”,写得很有见地,因此我习惯于呆在河堤,桃花的彼岸,远眺美不胜收的景色。漫山的野草被一个寒冬侵得满脸枯白,急忙透不过气来,在微微的春风里强弄清影。而只有远眺才发觉它们已经悄悄然换上了娥黄,脱去了疲惫,挺起了精神,与桃树相衬。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补给桃枝必需的钙质,和煦的春风多情地为她妆上勾人的胭脂。那虽是心扉初开的花蕾,但已散发着夺人的魅力。女人的魅力惹人终会让人理性止步,而桃花的娇姿却让人留恋忘返。亲爱的你啊,会沉浸在淡淡的粉和慢慢红之中不可自拔。有一天,你会猛然间发现枯草披上了嫩绿,她笑得很妍。是中意了你?亲爱的你啊,肯定暗自笑得发呆!
小城的春风来得迟,却特别轻,特别轻的春风自然特别多情,催情了桃花,催情了柳枝。冻僵的柳枝呵,你瞧瞧她衰老的劲,不然怎的叫败柳呢?我不禁一震:漂亮的女人风姿绰绰之后便是匆匆地老去,柳枝昔日的婀娜多姿也不再依旧,老年斑似的结节尽失她窈窕淑女之气。这个时候最受伤,怕人的直视,更怕人的触摸。似乎她老得更快,骨质疏松,一折即断,奄奄一息里急盼春早点到来给自己一份鲜活的血液。可是啊,山大沟深,春风来得好吃力,歇了歇,轻轻的脚步声才悄悄地惊吵了半赴黄泉的柳枝,她醒了!刚从死神的魔爪中拉回的她发出微弱的心跳,直线里荡起波浪。渐渐地,有了腰窍。正有轻风拂来,把她送上动人的秋千,那不是美丽的少女吗?返老还童难道世间真的有?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近视眼,亲爱的你啊,是否也在质疑自己明亮的双眸呢?
好一个心闲的周末,带上女儿,携同妻子信步,尝尝屋子里不曾有的氧气。哇!漫山遍野的花,不知其名,但见白红黄紫粉,争相绽露。久居职场,难得大声地说,开心地笑,天南地北,任我们逍游,是非成败都弃之于脑后。我很得意地告诉妻子:“我已看到了第二个春天,一年里的第二个春天。”她不解地朝我看了看,未等她半张的嘴唇一翘,我便诗意地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妻子“骂”我别文绉绉的,我笑了。
我们一路闲逛,和其他游赏的人们一样,谈吐间带着小城特有的浓重的方言味,脸上露出小城独到的纯朴与稚气。或许,山之大,沟之深,便也孕育了一方水土的子民,憨厚可佳如大山逶迤,胸怀宽广若沟深不可测,有容乃大。
山之大,春来得迟,我们遐想春的容颜;沟之深,春去得晚,我们留恋春的倩影。绵延时日,也算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吧!
2016年春于清水。
(本文原刊于《白露文学》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