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成
好多日子里,我常独自漫步于学校门外不远处的小树林,因为那里不仅风景非常迷人,而且出奇的静,静得只有虫子和小溪的声音。
脚儿轻轻游在林阴潮湿的小道,无意里看到一棵小草,一棵高了一拃的三分之一长的小草,和我一般清瘦。因为高,所以它孤独;因为瘦,所以它骨感。奇了,它怎么与我一般相像呢?我的前生也是一棵小草,今世里身子来了人间,样子是它,遗落在这里了吗?或许是同病者相怜,或许是有缘者一见钟情吧,我不由地俯下身子,圪蹴一旁,视线瞬间凝成了雕塑。一手抚那绿嫩嫩的叶儿,似乎另一只手在摸自己的脸儿。抚着,摸着,时有溪水潺潺之乐,时有虫儿吱吱之声,时有清风沙沙之音,我恍惚如梦,不知到了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我想,大凡身子见了样子,都是这样悠然自得了。
林阴下,丛生或稀疏的小草,都是一样绿,绿得可爱,绿得惹人,绿得醉人,以致常忘了归路。沉醉的诗人写小草来映衬季节的变迁;赞美小草,赞美它的坚强。我不是诗人,也没有醉,只是更偏爱它单纯的绿,自然的格调。小草的绿里透着毛茸茸的稚嫩,稚嫩里泛着玲珑的娇巧,娇巧里裹着世间少有的品质:不拘一格,又相生与自然。
抬头看天空,林阴里都是小孔成像,竟也染上了小草一般的颜色。灼热的烈日能与蔚蓝的天空交织出游离的浮尘,可在林阴里不曾有,这里仅有绿叶和小草相映,清风和孤客相逸。躺下,躺下。偶尔一丝凉凉的风儿掠过,小草便争着来亲吻。再听听溪水的乐,唱唱虫儿的歌,不觉想起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趣也不过如此吧。
躺着,躺着……人与小草之间并没什么奇迹发生,而心灵却更加契合了。
溪水绕着林阴里的小道曲蜒迂回,闻过春花的芬芳、尝过夏日的滚烫、赏过秋月的皎洁、听过冬雪的私语,为此受了日月精华,所经之处,都漫生着小草。叫它小草,其实真的太小,叫小小草也许恰到好处,然根却深扎在泥土中,难以想象这根究竟是身子的多少倍!比例的极端失调,倒成全了它生命力极端的顽强。不是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盛夏固然要远去,小草的绿如同月华日趋消涩。我怜悯起小草来,它曾忧伤过生命的绿色归去吗?它是不是很自信:秋去了,冬去了,一定有美丽的春天又会回来呢?自然的造物主让季节的变迁赋予了小草非凡的灵性,它是懂得了蕴藏,所以可与溪水媲美,平分秋色。
懂得了这些,便懂得了小草不畏秋风来染它枯黄,不畏冬风掀来浮尘。
这小草多像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啊!可人,尘世间的人怎么就看不透,想不开,总把完美的事想得不完美,总把完美的事干得不完美,却偏偏自认为十分的完美呢?想:一年里有多少日子去尝酸甜苦辣的味,或为爱恨取舍而耿耿于怀;或为错失良机而自悲自弃;或因碌碌无为而伤感叹息;或因颠沛流离而老泪纵横;甚至好多时候,为了庸俗无味地争执而愤愤不平,彻夜难眠……
人一节一节过,一节一节活,这节迷糊了,那节总得要醒着。醒着的人都是从似醒非醒乍梦乍醒中过来的,只有走过,才看透浮尘的,才明白小草的眉目传情的,才独钟自然的。蛇是长虫,虎是大虫,人是走虫。的确,人走着走着就忘掉了一切的不愉快和不如意,也就无所谓浸在浮尘里了,就如小草染着尘埃的轻浮,自然赋予的厚重不会褪去,而会越加厚重,情调里也越加显出贞洁的情操。
留恋总有归去之时,无奈就画一棵小草栽在心壤中吧,有肉体的遮掩,心里处处是林阴;样子在,身子也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