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一只小鸟
徐站夫
它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一片树叶,上面缀着水珠。我们都已经从它身边走过去了,不经意间,我发现了它有一点点与树叶不一样的地方,回头又看一眼,才发现它是只鸟。
它那一点点与树叶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呢?细看,我发现,这片树叶那褐色的柄弯曲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呢,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树叶,还没有看见过叶柄这样弯曲回来的。于是我停下脚步,弯下些腰再看,原来那弯曲回来的,不是树叶的柄,而是鸟儿的细细的喙。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那时候,我的心里正充满着快乐。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又是个非常美好的日子。一场雷阵雨,在我们下班之前,遂人所愿地降落在这方土地上。风雨过后,彩虹当空,水积在地,空气特别清新。我和妻子挽起裤脚,赤脚蹚着街上的淙淙流水,到托儿所接上孩子,一路给孩子指看着彩虹,有说有笑,回到家中。
那天妻子心情也好,不停地问着孩子在托儿所的琐事,中午吃的什么,老师又教了什么,等等。父母都高兴的时候,是孩子最爱闹的时候,他不好好回答他母亲的问话,屋里屋外疯跑。妻子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吩咐我带孩子出去玩。我牵着孩子的手,信步出了工村。湿湿的地上有些散碎的树叶,已不泥泞。阳光金灿灿的,却一点也不灼人。
我们的孩子叫宁宁,那时候四岁,最愿意跟大人到野外去玩,出了工村就甩脱了我的手,蹦蹦跳跳,自己说着话,专找浅水踩着走。
……我呆呆地看着那只鸟,心情有些沉重起来了。
跑在我前头玩的宁宁看见我停下不走,便跑了过来。
爸爸你看啥呢?
看鸟。
这是啥鸟?
我不知道。
爸爸它咋不飞呀?
它死了。
它咋死了呢?
爸爸不知道。
小鸟躺着的地方,如今早已变成了一片楼区,而那时候还是一片灌木丛。它侧身躺着,翠绿色的羽毛还新新鲜鲜,嘴角却有蚂蚁在跑动了。我断定它是刚刚失去生命的。它是遇到了天敌,还是染上了疾病?抑或是遭遇了雷电的袭击?刚才下雨时的雷鸣,令人误以为山崩地裂了。刚下过雨的泥土是深褐色的。黑绿色的灌木枝叶上缀满水珠,我想折取一小根木棍,去驱逐小鸟嘴角上的蚂蚁,只一碰,水珠便滴落如雨。
我听到了几声抽泣,回头看,宁宁离开我几步,背对着我,正在哭呢。
我走过去,拉他到身边,轻轻拍着他背,说“别哭了”。
“它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宁宁哭得更响了。
我没再说什么,手抚着宁宁的头顶,默默看着那鸟。
宁宁不哭了,摸到我手牵着,也默默看着那鸟。
后来,我蹲下来,拿起身旁的一个瓦片,在伸手可及的一棵小树旁,为那只不知名的小鸟开掘墓坑。那小小的、美丽的生灵,已然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最后怎么也该有一个小小的地方栖身,让它那遭遇天敌、或疾病、或雷电就惊悚不已的灵魂得到安息。
宁宁也蹲下来,问:“这是干什么?”
我告诉他,要把鸟儿埋起来。
宁宁问为什么,我说小鸟就像人一样,死了要埋葬的。
宁宁又问为什么,我说,埋起来,蚂蚁就不能来咬它,馋嘴的狐狸也不能来吃它,它就能好好地睡觉了。
宁宁似乎听懂了,从我手里拿过瓦片,“吭哧吭哧”挖起来,很卖力气。已经够深了,他还是挖。我说可以了,他又挖了几下才住手,竟有几分快乐了,拍着手说:“馋嘴的狐狸再也找不到它了。”
我们两个人,轻轻的将小鸟抬起来,安放在坑底。我准备填土,宁宁伸手制止了我,四下张望着,跑出几步,捡来几片很好看的树叶,小心翼翼地盖在小鸟身上,这才由他自己一小捧一小捧地填土。
最后,比照我们人类的传统作法,我们为小鸟垒起来一个小小的坟头。
安葬了小鸟,宁宁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小鸟的爸爸妈妈飞过来,怎么才能看见它们的孩子呢?”
我说这好办,爸爸有办法。说着我转身找来一朵金黄色的花,插在坟前。我说小鸟的爸爸妈妈看到了这花,就知道它们的孩子埋在哪儿了。
宁宁跑去找了一朵小一点的花来,插放在那朵大的旁边。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太阳下山了。我们走得很慢,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宁宁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