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我们在湘西土家“入赘”,做了一回“新郎”。
那还是2001年的3月份,我们一行五人,在原定的旅途中拐了个弯儿,平生头一遭,去游览风光旖旎的张家界。
金鞭溪、天子山、天门山……一路走来,看不尽的奇山异水,赏不够的奇花异草,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赞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却怎么也没想到正一步步接近一桩 “好事”。
前方一个所在,吸引住了我们的目光,只见那里彩旗招展、人头攒动;驻足谛听,还有美妙的音乐传来。走近些才看清楚,原来这是路旁的一个土家族的歌堂,前边是舞台,台下是一排排的座位。称之为歌堂而不叫歌厅,是因为它三面没有墙壁;不叫它歌场,是因为它舞台和座位上方有顶。
“快来坐下听歌,土家族民歌!”有人过来,招呼我们进歌堂坐。
我们便停下脚步,略看了看情景。紧里边台上,有男的女的在“咿咿呀呀”唱着歌,堂中坐了些人欣赏,外边有几个青年人专门招揽我们这些路上的行人。他们个子不算高,都包着头帕,高领对襟布扣上衣,青布宽腿绲边裤子,一看就不是北方大汉。
见我们驻足观赏,他们更加热情起来:
“快里面坐,歇歇脚,喝喝茶,听听歌儿!”
那时候,我们的确是有点累,也有些渴了,便由着他们引领,到堂中坐下。我喝着茶,听着歌,打量这歌堂,发现这堂的主色调以红色为主,檐和支撑檐、顶的柱子都是红色的。那歌声及伴奏的器乐,明显是南方少数民族的韵味,因为有了电视的传播,听起来并不怎么陌生。但对于我们这些听惯了二胡、竹笛、锣鼓、竹板演奏的北方人来说,身临现场,仍然觉得新鲜。
我们一点也没想到,那“好事”,突然间会降落到了我们头上。
具体地说,是两个绣球突然间落到了我们的头上。
我们,不是指我们同去的所有的人,而只是我和我的一个好兄弟。
也就是说,我和我的那位好兄弟,在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猛然被仿佛从天而降的绣球击中了。
在第一时间里,我们都愣住了。我们不知道这绣球是从哪里抛过来的,更不知道是谁抛过来的。在戏曲舞台上,在电视剧里,我们看过抛绣球的场面,也懂得它的含义。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等“好事”怎么会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我们可都是早就有了妻室的人了!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外抛那绣球,想像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那样,尽快把手上这“花”传出去。我看我的那位好兄弟也是如此。
但是这已经晚了。早有几个土家汉子走上前来,一边说着什么,拉扯我们登台。我哪里肯去,便拼命挣扎,旁边我那位兄弟也在作困兽斗,未肯束手就范。
起作用的是我们同去的五人中的一位——这家伙“幸灾乐祸”之余,一边截住我们的逃路一边说:“一个游戏,又不是真的,玩玩嘛!”
这厮怎么未中绣球,又怎么知道这是个游戏?直到今天这也是个谜。
有了“游戏”、“玩玩”这样的心理作支撑,我们便放弃了挣脱,半推半就,被拉上了台。有人鼓掌,锣鼓声也响起来。一些土家打扮的小阿妹围上来,为我们戴上了后面飘着带子的红色圆筒式头巾,披上了过膝的类似披风那样的红色袍子,活脱脱一个土家“新郎”,顷刻间便进入角色了。偷看一眼我那兄弟,此刻他也俨然一土家新人模样,只是脸上表情僵硬,我想我的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忙乱中,有一位戴着“蒙头红”的小阿妹前来牵扯我的红披风了。
看不清她的脸面,只见她也是一身的红,左开襟的袄外罩着黑色蓝边小围裙,宽大的袖子、裤脚都镶着宽宽的花边。服饰上,她跟这时也在牵扯我那兄弟的那位小阿妹没什么两样。
顿时,台上台下热闹了起来。有人在起哄,或者是在故意活跃场面也未可知。哄闹中,小阿妹在东边一下西边一下地弯腰,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新人的“拜堂”了,她可能是在完成着某种应该尽到的土家礼数。也可能是,别的人或小阿妹已经提示于我了,我却没有听到。又不好勉强我,“拜堂”这种仪式,她只好独自完成。
那么,当初落在我们身上的绣球,应该就是这两人抛出来的吧?
在小阿妹又一次弯腰拉紧我时,我感觉到,她的手臂在颤抖。
我的心不由得一悸:她是怎么了?紧张了,还是害怕?
她们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从外形上看,总觉得她们还是个孩子。
我开始往后走了。不是我想走,是被不少人簇拥着走,不由自主地走。“入洞房喽!”不断有人这么呼叫着。小阿妹拉着我的胳膊走,总想走在前头。她还蒙着红头巾,一路跌跌撞撞。侧眼看那边,我那兄弟的境况跟我差不多,进了女儿国的唐僧一样,一脸的麻木。
台子的两侧,各有一个小门,应该是供演员上下场的吧,现在做了我们“新郎”入洞房的通道。
歌堂后边草木琳琅。脚下是一条好像刚踩出来时间不长的黄土小径。“洞房”很快就到了。那是一种很破旧的泥土房,屋里更是粗糙简陋。走过一个令眼睛突然毫无用处的阴暗处,便看见一个铺着红地大花被子的炕,被子边缘处翻卷上来的里子已看不出原来颜色,估计曾是白色的吧。
一路跟来的闲杂人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留步,屋里只剩下阿妹和我。抬眼看着小阿妹,这时她的“蒙头红”也已经摘了,深深地低了头,依旧看不清她的眉目,只见头发梳拢得光光的,闪着蓝铮铮的光亮。
“大哥,我们这是收费的……”小阿妹嗫嚅着说,声音细弱。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的头脑一直是处于清醒状态的。问了问她收费的数目,我便给了她,然后就出了屋,循原路急匆匆往外走,再无人拦阻。
歌堂外边,笑声不断。原来,我那兄弟已经先我一步出来了,正在跟我们同行的人说着入“洞房”的经历。听起来跟我的差不多,只是在钱上有些出入。小阿妹们要的数目好像暗合着某种天机——七七四十九元,我交了五十;而我那兄弟,随手扯出一张纸币,一看是百元大钞,找不开,他便大方地说:“好了,都拿着吧!”
五十也好,一百也罢,这钱只是经过一下她们的手,此时已交出去了吧。
到这时候,我们已经弄明白,这抛绣球招“新郎”,不过是人家活跃旅游、促进经济发展的一种手段。
不过,我和我那兄弟虽说坏了几个钱,却也丰富了阅历,增广了见闻。倒霉耶,幸运耶,已经说不清楚了。
这件事成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笑料,还有了不同的版本。甚至有时候竟觉得,那次旅行,如果没有这段插曲,也太平淡无奇了。
然而,有一个问题,我曾经暗暗想了许久。
我固执地认为,结婚入洞房,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绝不可以游戏,也不是一种可以轻易地一再重复的行为。那个拉我入洞房的小阿妹是谁?她有多大?她有男朋友了吗?她的父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吗?我分析,从这小阿妹手臂的颤抖来看,她做这个的时间不会太长。她今后的情感,会不会因为今天的随意而变得粗糙?现在她这样为钱而游戏人生中的重要经历,以后她还有什么可以珍惜的呢?
时隔多日,说起这次入赘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大家还是忍不住要发一阵笑。而一想起这些来,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了。
2006年春,重游张家界。“桃花净尽菜花开……前度刘郎今又来”。路还是那条路,却不见了路旁的歌堂,更别说那个抛绣球的小阿妹了。
一些别出心裁的吸引游客的花样不见了。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张家界的旅游环境是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