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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站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4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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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菜咸菜

秋末冬初之际,在我们矿区这个塞外小镇的集市上,或工村的道路两旁,芥菜上市了。切掉缨子的芥菜圆滚滚的装在口袋里、筐子里,摆了一长溜。没听卖芥菜的人怎么大声叫卖,芥菜很快就被人们买走了。

那些买走芥菜的人中,多半是家里有人在煤矿下井。

这些人家的主妇都知道,家里粮食可以没有,芥菜咸菜不能没有,家里下井的人——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每天上班,饭盒里都要带上芥菜咸菜。

这些人家的主妇都知道怎样将新鲜芥菜腌制成咸菜。第一道工序,要先把新鲜芥菜泡一泡。这时节,工村里,几乎家家户户的盆里缸里,都在泡着芥菜,蔚然成为一时景观。等这些芥菜泡出气泡了,主妇们开始换水,往盆里缸里加盐。当然,盐是不会一下子加足的,要陆陆续续地来,隔些天加一次。其中的节奏,各家会有不同,但都会拿捏得恰到好处。看看腌好了,她们就把那些宝贝捞出来晾。晾到半干,芥菜们的颜色变得深了许多,可以吃了。临吃的时候,有的人家口味重些,喜欢把这咸菜或丝或块切好,再用酱油泡上。

下井的人,特别是那些采煤工、掘进(开拓)工,每个班要在井下吃一顿班中饭。这顿饭他们是从家里带的。他们的饭量都很大,带饭一般都要用那种特号铝饭盒子。他们的母亲或者妻子往饭盒里装饭菜时,就把切好的芥菜咸菜装上了。

个个井口都有个蒸饭器。采掘工们将饭盒放进蒸饭器里,就下井了。将近半班的时候,送饭工打开蒸饭器,将他们的饭盒送到井下,送进回风道,饭盒还挺热的呢。

这时候,班长就发话了:“吃饭!”

一双双手,有的洗了洗,有的蹭了蹭,有的干脆不洗不蹭,急急慌慌,伸向了自己的饭盒子。他们嘴里“咝咝哈哈”着,退去饭盒箍,打开饭盒盖,不管是大鼻子、小鼻子,蒜头鼻子、扁平鼻子,还是鹰钩鼻子,嗅觉功能都充分地开动起来,一个个抽抽搭搭,一起捕捉饭盒释放出来的气味。他们最敏感的,最急于嗅到的,不是肘花或羊肉炒芹菜的香味,不是米饭的香味,而是芥菜咸菜的味道。芥菜咸菜的味道算不上香,可是这时候,在几百米的地层深处,事情发生了变化,他们闻起来,芥菜咸菜的味道,比米饭、猪肉羊肉都香。

满巷道里,菜香饭香咸菜香,这些香气从一个个饭盒里飘散出来,汇集在一起,如轻云,似薄雾,笼罩着这些饥渴交迫的人。第一口,他们当然是要美美地吃上一口咸菜。当然,舍不得开口就吃咸菜的人也是有的。晾好的芥菜咸菜,放进蒸饭器里,经过高压水蒸气小半个班的蒸,此刻变得筋筋道道的,非常可口好吃。如果芥菜咸菜不晾到半干,这时候就面了,没什么滋味了。

我刚下井时,不知道带咸菜。几身汗出下来,四肢发软,浑身没劲。好心的老师傅告诉我,咱们下井的,不多吃咸菜不行。后来我再带饭,也带咸菜了。其中的道理,是慢慢才知道一些的。原来,采掘工爱吃咸菜,是大量出汗的缘故。按生理需求,人体要保持适量的盐分和水分。无论采煤,还是掘进(开拓),挥锹攉煤,抱起锚头打眼,打柱、架棚子,都是超常强度的体力劳动,工人出汗太多,造成体内水分、盐分大量流失,会引起血容量减少,血压降低、浑身乏力,严重时还会脱水,所以必须补充盐分和水。多吃咸菜,口渴,才能喝下水去,同时也能刺激食欲,多吃些饭,干起活来好有力气。

井下工人每天都要完成这样一个循环:大量出汗,大量吃下咸菜,大量喝水。不这样做,就维持不了身体在井下八个小时超强劳动的生理需要。

我是早早就离开了井下生产一线。那些在井下吃了多少年芥菜咸菜的老采掘工,喘气有一股芥菜咸菜的味道。

采掘工们把芥菜咸菜作为往饭盒里装的首选咸菜,也是有道理的。比起榨菜、黄瓜等腌制的咸菜来,芥菜咸菜宜于批量制作,性质稳定,成本低,操作简便,还适合于蒸;晾干了好保存,家家都是腌一缸,吃一年。

采掘工们端着饭盒吃班中饭的过程充满乐趣。这几乎是一种原始公社式的共餐制。好吃的咸菜永远是大家追逐的目标,谁带来了好饭好菜好吃的咸菜,甭想独自享用。谁家的芥菜咸菜好吃,大家也都知道。个别小气的人,如果带的咸菜好,他们会把这咸菜分成四块,藏在饭盒四个角落的底部,吃饭时吃上两块,留下两块来,好在后半班就着喝水。但最后达到这一目的的人很少,往往被谁抢去吃了。有些人的鼻子太灵敏,好咸菜的味道捂不住。

带上好吃的芥菜咸菜到井下,是不少人都争相谋求的一种荣耀。谁家的芥菜咸菜腌得好,秘密甭想藏住,很多家都会跟着学。如果那好咸菜是谁母亲腌的,这还罢了;如果是谁的老婆腌的,那她在家里耳朵一定会一阵阵发热。这是因为,人们一边分享着美味,还要说上一些关于他老婆的挺荤的玩笑话。

要知道,井下工人开起挺荤的玩笑来,谁也比不了。这是因为,井下环境枯燥,话平淡了没味。

又是秋天了,又一季芥菜上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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