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网。小孙子挤过来说:“爷爷,我想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我找到电脑里存放孩子照片的文件夹,点开,我们一幅幅看起来。
小孙子乳名团团,今年五岁了。他有一个姐姐,大他四岁。儿子、儿媳上班的日子,这两个孩子是由我和他们的奶奶来带的。我们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电脑里保存了许多记录他们成长经历的照片,从乳臭未干的到上幼儿园的都有。看着这些照片,想起了许多有关这两个孩子的生活片段,走神了,连团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未发觉。
曾有很长时间,我们觉得这孩子有一点软、弱。
他喜欢到楼下去玩。不会走的时候,我和他奶奶常用婴儿车推着他在小区里转;等到他会走了,能跑了,我们就带他在小区里玩。
小区里孩子很多,同他一般大小的也有好几个,都由家长带着,一个个欢叫着,尽情玩耍。
常常有这样的情形:他正在玩自己的小汽车,或者小手枪、皮球,被别的孩子一把抢走了。他喜欢滑滑梯。刚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准备滑下来。突然一个孩子凑上前,把他挤在一边,两个胳膊一扬,先滑下去了。
面对这种霸凌,他的反应是吃惊、茫然,回头看着我,或者他奶奶,眼睛里有委屈、求助的意思,有时就哭了。而对那个孩子,他没有什么行动。
这些现象,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肯定会对孩子性格、心理的形成产生不良的影响。我们希望自家的孩子虎虎势势的,不欺负别人,面对别人的欺负也不手软。事情发生后,家长应该怎样做?我们有时候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立即上前把被夺走的玩具夺回来;有时会跟那孩子的家长沟通,请对方妥善处理。
我们当爷爷奶奶的这样做,妥不妥当,暂且不论;我觉得最好是由团团自己去完成,但那时让他自己去做这些,要求是高了些吧,还做不到。
2016年6月,团团已经满三周岁;到9月1日,父母送他进了一家幼儿园。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崭新的生活,家人不在身边,老师和小朋友都不认识,一切都很陌生,不舒服,不适应。开始几天他不愿意去,哭,闹,慢慢也就好了。
从小区到那个幼儿园,有一点距离。早晨一般是团团的妈妈去送,下午他坐校车回来,我到小区门口接他回家。每天下午,车到小区,团团出现在校车门口,一眼看见我,就要往下跳。孩子特别高兴,进了小区,一路又蹦又跳,爷爷长爷爷短,久别重逢似的。
团团的父母工作都很忙。幼儿园搞的一些亲子活动,召开的家长座谈会,有时我们会去替他们参加。我们感觉得到,团团在幼儿园里,精神不是那么饱满,心态不是那么积极。看到我们到场了,反应也不是很热烈。园方安排一些教学或游戏活动,请家长观摩,以展示幼儿园的实力。听外教老师讲课时,团团的注意力不够集中;在老师和孩子的互动环节,团团不举手,不参与,不言笑,态度消极。
我们问老师,孩子到你们幼儿园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样?老师说,团团有点内向、拘谨,平时不大爱说话,上课不大爱发言,也不调皮,不爱动,总是一个人在那里玩玩具、看画册什么的。
第一个学期结束,幼儿园发给团团一个奖状,授予团团一个“安静小王子”的称号。幼儿教育,当然是鼓励为主,每个孩子都会有奖状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团团这“安静小王子”是何寓意,总是觉得是在安抚,老师也太有词了。
后来我们听到一个消息:团团在幼儿园被打了。打他的是他们班一个名叫周伟栋的小男孩儿。事情是由团团的父母跟幼儿园谈的,最后是怎样解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团团曾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走不出被打的心理阴影。
对于去幼儿园,他情绪不高,但总的来说他是听话的,说走就走了。遇到节假日,在家玩了几天,他就不愿意去了,有时还会哭鼻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有时会说起团团的这样一些表现。共识是:团团性格中出现温柔、软弱的一面,除却先天性因素,与以下两个方面的影响不无关系:
——团团入幼儿园时,直接进了大班。虽说孩子已经三周岁零两个月了,但在他们那个大班里,他却是比较小的。小一些的孩子跟大一些的孩子在一起,心理上是会有压力的。天天跟着大孩子一起玩,小的孩子的话语空间窄,行为主导性不足,个性表现会受到压抑,一直都会有的跟随、顺从会消磨他的意志。如果班里再有欺凌现象发生,再如果老师引导不力,问题就更严重了。
——团团的姐姐比较强势。在大四岁的姐姐眼里,弟弟就是个“小屁孩儿”,弟弟在行动上也就当起了姐姐的“跟屁虫”。弟弟正在玩着的玩具、正在吃着的东西,如果姐姐也喜欢,她会不由分说,一把就抢过去;如果遇到抵制,有时她还会对弟弟施之以拳脚。两个孩子在一起玩时,常常会听到弟弟的哭声。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的父亲母亲,以及我和他们的奶奶,就会纠正姐姐的不当行为,给团团争个理儿,把属于团团的还给团团,再给姐姐讲讲要爱弟弟的道理。
情况终于有了令人欣喜的变化。限于我们和团团的接触时间、空间,我无法确定这变化的第一时间和最初的表现;我感受到的首先是,“我”这个字,他说得越来越清晰了,越来越多了,有时还是一种申明、强调:
“这是我的扭扭车!”
“这是我的积木!”
“这是我的书包!”
我们当爷爷奶奶的,过年要给孩子压岁钱,孩子过生日要发红包。如果是先给了姐姐,团团就会问:“我的呢?”姐姐生日大,每年都先过生日。发现红包只给了姐姐,团团就说:“我的呢?我也要红包!”要做些解释,他才作罢。
给孩子买衣服,买食物,要买两份,哪一个都不能少。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聪明也好,愚笨也罢,总的来说还处在懵懂状态,没有自我意识。而到这时候,团团渐渐“苏醒”了,从“无我”到“有我”了。发生“争嘴”的事,有的家长会抱怨、不予以好评,我倒觉得正常,起码孩子不傻。
电脑里有几幅照片,内容是团团在练习打拳,有的是拳头直抵镜头,有的是两拳紧握、身体下蹲。原来是父母给他报了跆拳道训练班。
父母忙,常常会把姐弟两个送到我们这边玩耍。玩得兴奋了,团团会说:“爷爷,看我来个‘疯狂模式’!”话音未落,这孩子猛然发力,在房间里奔跑起来,突然把自己像投掷一个什么物体似的狠狠地摔到沙发上,又从沙发扶手上跳下去。还想爬到一个比沙发扶手还高的柜子上往下跳,被我制止了。转身端起一个存放玩具的塑料箱子,高高举过头顶,“哗”地把玩具全倒在自己的头上。
周六,团团在小区里骑那种儿童款的自行车,遇到了幼儿园一个班的小女孩儿朵朵。朵朵也在骑那种自行车玩。两个孩子你追我赶,玩疯了,谁都不甘落后。有一道小坡,虽说不陡,但骑上去也要使劲。团团一直骑在前面,头上冒了汗,上那个小坡时发出“吭吭”的用力声。我说:“累了累了,团团别骑了!”团团说:“不,我就要骑,就要骑!不能让朵朵追上!”
自强的基础是自信。团团所在的幼儿园的一长串名字中有“国际”两个字,聘请了外籍老师教孩子们学英语,还给每个幼儿起了个英文名字。虽然家里没有人叫,但团团自己是一直记着的,他爸爸说他发音很准。2018年上学期,有人要到这个幼儿园观摩英语课教学,团团是班级老师指定的在观摩课堂上发言的两个幼儿之一。我的电脑里保存着团团发言的视频、照片。一家人都为团团高兴。事情过去两天了,放学时我去接他。一路团团蹦蹦跳跳,侧着身子走,倒退着走,那么开心,话那么多,笑容那么灿烂。心头一直被压抑感的阴影笼罩着,一旦获得承认,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就萌发了自信,展现出了快乐的天性。那天,团团一遍遍对我说:“爷爷,我大地幼儿园太好了,我就喜欢上我大地幼儿园!”
啊,开朗、自信、自强之光,终于照耀到我们的团团了,这是一些比金子还珍贵的品质啊!看着前头团团行走的身影,我在心里默念着:团团,好孩子,你就这样走吧,一直这样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