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年,我在春天泡上莲子,每天傍晚,换一钵清水,看一片片叶子从卷曲到舒展,水珠在莲叶上滚动。我期待哪天看见一个小火柴样的花苞,钻出水面,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给我惊喜。直到秋分时节,一个游走的南方人听罢我养莲的细节,道出原由:养莲如养鱼,换水不可太勤,否则未等莲子适应水性,吸收水中的养分,我就为它们换了新水,如此一天又一天,碗莲只长了叶子来不及开花。
所有的花都值得等待,从小苗苗开始,看一片一片叶子长大,悄然长出花苞,扭开三两朵花,冷天看到明艳的花儿,心间有暖意,热天看到舒展的花儿,分外舒畅。等花开,不用刻意。往往,忙过杂事摆弄花草,换个心情,猛然间看见花开了,仿佛看见意外的珍贵恩赐。就这样,用闲散的心情去等待,惊喜出现在看似寻常的某个地方。
等一朵花开,等一株植物展现出它最美好的一面。等,让人心思细腻柔软,爱心满满。
有二十多年了,从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开始,我听到最多的忠告是“慢一点”,坐在柜台里,我说的最多一句话是“请稍等”。慢一点,意味我处理业务条理而一丝不苟,既快又不出错。慢一点,我又不能磨磨蹭蹭,我得让窗口外期待的眼神看得见娴熟的业务技艺,看得见我专注地对待他们。慢一点,慢到一丝不乱;请稍等,是真心的承诺。
我拿一包黑芝麻让“五谷磨坊”的师傅研磨,她一按电钮,“轰”一声,看机器出口,我的黑芝麻成为疙疙瘩瘩的硬块。那位师傅抱歉地说,机器强度太大,都榨出油了,下一次一定弄小些。咀嚼那些疙疙瘩瘩的芝麻,远不及我自己制作的芝麻盐美味。用机器研磨,只用两秒钟,而我自己捣碎一包,至少得用一个小时。我图省事,哪能怪她。我想趁去一趟不容易,再称些芝麻一起研磨,五谷磨坊那位师傅劝我不要着急。真感谢她的善意。
小火炒芝麻,一阵阵微响,有的芝麻差点跳到灶台上,锅里的芝麻,散发出阵阵香气。打开手机音响,播放一部长篇或零散的美文。关火,把芝麻倒进瓷钵里,慢慢捣碎,咚,咚,一下,两下,香味扑鼻而来,捂着钵口,一边防芝麻飞溅,而那浓浓的香味怎么捂得住。“哇,做什么美味了?这么好闻呀!”,孩子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身子,小勺喂一口过去,赢得赞叹不已,实在美妙。
没时间吗?节约了捣芝麻的时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大事情。
小时候,肚子饿得快,总觉得煮饭好慢。弟弟更是不停催促:“饿死了,饿死了。”每到那时,大人们总会说,“耕上种上还能等上,饭在锅里还等不上?”他们说的“耕”与“金”字同音。没有播种过的小孩子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以为所有食物都来自长辈们会变戏法的双手。有宗教信仰的人饭前安静地祷告:“感谢神给我们生活中如此丰盛的预备,求这食物能加添我们身心的力量”。这些祷告饱含多少意味,从播种到收获,一粥一饭,是何等的庄重。
年少时看外婆拜月,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神圣的仪式,而是香烛前的供品。外婆拜月,向月亮展示她一年的收成。院内的一棵枣树,院墙外的一棵枣树,到中秋时节,枣儿基本红了,走路时,枣儿或许就落在身上,我只稀罕那些不常见的水果和月饼。从月上树梢起,外婆就开始拜月,经过了什么样的仪式,我基本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蜡烛和香火燃得好慢,外婆说过,等香烛自然熄灭后,我才可吃月饼。我一直盯着香烛,不觉打起盹来。外婆安顿我睡觉,说,不用干等着,睡一觉起来,月饼就放在枕头边了。
眼巴巴地等一件事,时间似乎特别长。脱离钟表,这种感觉不太明显。按下微波炉的开始键,一秒一秒倒计时,顿时感觉微波炉中的半分钟,要比平时慢得多。为了不干等着,往往在等一壶水开时,收拾房间,等饭熟,手里做点小杂活。
近来流行一首诗歌《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在泉边等水,一桶水得等半小时,一滴一滴等来的水,哪能不甘之如饴。在书信时代,等一个消息,历经万水千山,来之不易。
快,再快些,快到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等待。为了兑换一枚一元面值的纪念币,人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老年人更是搬着小马扎,像去看唱戏。显而易见,他们不是为自己等待。上学的孙子没时间等,上班的儿女们没时间等。有人愿意为你去等,是何其幸福。
等一个季节,等一场好雨,等一次成长,等一些激动人心的时刻。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有时,你想慢下来,四围充斥着催促的声音,不禁加快脚步。岁月催人,有些事,又不能等。时光的速度从未改变,调整行走的节拍,期待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