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江南,我感觉一切都水灵灵的,我会不由得发痴,慢下脚步,醉心于繁茂的花草树木间。认识的,不认识的植物呈现出令人惊奇的旺盛生命力。江南的美景满足着一个晋西北人的好奇心。赞叹,辨别,远观,也不禁伸出手触摸。
广玉兰,站在江南都市的道路两旁,叶子油绿,开着碗口大的白花。那硕大的花朵简直就是开在树上的白莲,不被噪杂惊扰。在街头,在水岸,枇杷树一身桔黄的果实,叫人忍不住摘下几颗,送入口中。水边的夹竹桃,开着稠密的或白,或粉的花,风吹过花瓣落了一地,而密集的花苞依然缀满枝头,生生不息。西湖边倚树歇息,仰头看着树梢,神游到很远的地方;信步上海早晨的小巷,两旁树枝相搭,穿行浓荫之下,心中的一切念头都变得柔软、美好、可亲。
终于,就像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到久已仰慕的那个人,在江南看到了真正的竹子,思维恍惚停顿。苏州园林的竹,仰视看不到顶,或粗或细的竹子,一一印证着我的想象。小径上,人来人往。竹林内立着小心被新笋扎伤的警示牌。它们没有我想象中的壮实,也没有电影里的竹林那么茂密,人潮中,难嗅到竹叶的清香,没能用手去抚摸,那有生命的竹一定比竹席更湿润沁凉。我曾一次次凝视古人的画作,一次次笨拙地临摹它,我打开对中国画的浅显记忆不断搜寻,纤细而有力度,力拔青云,有节不屈。身后,有人说到电影《卧虎藏龙》中的竹林,他们与我想到了同一片竹林。白衣大侠凌波微步,飞越竹林,刀光剑影的镜头,挥之不去。走出竹林,回首再看,竹林不是电影中的竹林,电影里的竹林依山傍水,雄浑壮美。园林里的竹,成就了园林的幽静。竹林旁,铺满幸运草,草小小的,它紫色的花也小小的。同伴感慨,任何东西,即使它很小,可数量多了,就分外壮观。
我为竹拍照,又摆弄自己的表情,不禁直了直身子,来张自拍。随及再看,表情呆板,俗不可耐,似乎挡住了竹林穿过的清风。江南的雨来得没有预兆,还因我是过客,看不清雨前的蛛丝马迹。午后,站在窗前看江南的雨,雨落在院内的小竹子身上,竹子弱小像芦苇。其实,芦苇也只在我的想象中,和我无法辨清雨打竹叶的声音和雨落在白杨树上的声音有什么不同。我看着竹子像芦苇,也把水塘边的芦苇认作小竹子,猛然看到枝头结出穗子,芦苇像晋西北的谷子。随风飘摇的芦苇,静默的竹,让我瞬间想起一句话,再直直腰,想笑自己又羞愧。
游乌镇,匆匆走过茅盾故居,不知在修缮还是别的原因,故居有些杂乱。一丛竹,秀雅端庄立在墙边。想起先生豪情满怀写下《白杨礼赞》,他对白杨的赞叹不逊于那些咏竹的诗句。北有白杨南有翠竹,哪一种气象不是自然的馈赠。
画家评述有功力的墨竹图,滔滔不绝,看画就能听得见声音,感觉到力量,盯着它看,直到听见风吹竹叶,就像初春用快刀修剪嫩树枝的清脆。我在看,在臆想,无法通感。晋北的那株竹子,长在校园一角。它,微黄,就像晋北一株会结穗的庄稼。在江南看竹,感觉自不比其它植物,品味竹的风骨、竹的节、它深得人们喜爱的缘由,不知如何去复述。
欲在纸上描摹,对竹的感觉竟然愈加模糊了。死记硬背的作画规则,一闪而过,保留初始状态的感觉,越出不了手。我看竹,远不够持久啊。
中国画一次次引竹子入梦。画里的竹子,有风的方向,或穿出纸面,杳不知踪迹何处。从他人画笔下看竹,究竟不能过瘾。一世竹,半世兰,愚钝的心,该用怎样的力气,才能在心中生出一株青翠有节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