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外婆讲狐柳青掐着吃小孩的故事,我吓出一身身冷汗。当年不知狐柳青为何物,后来我根据外婆的读音推断,这个狐柳青必是狐狸精无疑。
外婆没读过书,外婆知道姜子牙,诸葛亮,知道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外婆知道的故事,是从田间地头听到的。一些识字的乡亲把他们看过的故事,口头讲述出来。故事被口口相传,有夸大的成分,故事慢慢就成为传说。
外婆的老屋没有窗帘,她用两根木棍弄成十字把报纸压在窗玻璃上,夜风吹过,报纸哗啦啦直响。听了狐狸精的故事,我更害怕那些响声。有一晚,院子里的鸡窝里传出鸡的惨叫,一只鸡被叼走了。外婆说有狐子。是狐狸精吗?我在被窝里又吓出一身汗。
年少时,我不喜欢乡下的黑夜。我胆小怕黑,越是这样,外婆越想让我练胆。她让我独自一人去院墙外上厕所。我迟疑着,不敢去。外婆要么说,月亮通明,要么说,星宿满天,有什么可怕的。
国外有句谚语:“月亮是穷人的灯火”。从小,我看到月亮有种亲切感,总觉它是一个有眉有眼的行走在天空中的神,有它在,狐狸精和鬼怪们就不会横行。
外婆的屋外,有一个废弃的牛槽,里边有柴禾和一些常用农具。夜晚经过牛槽,会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或许有小爬虫,或者是老鼠受了惊动,会“唰”一下逃走,我的头皮发麻,腿直发软,一路小跑,哪顾得上头顶有星空朗月。
现在回想,我面临的那些黑夜,可能只是晚上八点多钟的样子。乡下的冬夜越发显得漫长,吃罢晚饭,炉火尚存,外婆舍不得用电,靠炉火照明。我早早就得钻进了被窝,听着收音机入眠。
年少时的夜,星空浩瀚,我把手电筒朝天照去,来回晃动着,看,我的光上天了!
嘘!不该,不该,手电的光不该照向天,那样,天会把你的电池都吸干了。
这玄乎的理论是大一些的孩子告诉我的,源头在哪里,弄不明白,似乎当年所有的小孩儿都相信这个说法。我用手蒙住了那束光,把它收回,光线穿过掌心,手被燃红了。仰望星空,星空没有尽头,一定是我的光线会惊动了天上的神秘力量,或是天路太远,渺茫的手电光抵达天宫,就耗尽了所有力气。多年以后,听到两个相声演员描摹醉汉试图通过手电的光线爬到天上,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也为憨态的醉汉们会心一笑。
到中学时上早晚自习,我依旧怕黑。我家离县城中心较远,和城中心相比,像在半山腰,周边住户少,一出大门,有个砖厂。白天,砖厂的工人必是为了解闷,编出了曾在夜晚看到女鬼的故事,说她们穿着红袄,飘来荡去。到中学时我已经有了些科学知识,不相信他们的话,但心里总不如没有听到过任何说法安宁。早上出门时,我唤醒黄黄,后来还有奔奔。黄黄是只流浪狗,在我家吃过几次骨头后,就常常赖在我家院子不走了,我们给它吃喝,它身材日渐肥硕。黄黄跟着我,我能听到它的蹄子在泥土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不时地,脚步声会停止,我回头看,它正撒尿做记号。待我们走到县医院时,我就示意黄黄返回去,它能明白我的意思,又寻着记号返回去了。后来,我家又喂养了一只狼狗奔奔,形象更加威猛,它也曾为我壮胆。
我的同学听说我每天上学要路过县医院,表现出吃惊的样子。许多年后,他才对我说,中学时每天路过县医院,不害怕吗?我说,正相反,每到了县医院,看到灯光,看到不时过往的行人,离学校近了,我才不害怕了。
“你难道不知道,你每天路过县医院的太平间?”他还是吃惊。
那里确实有太平间,但我真没有注意它。
同学很心细,补充说,当年没敢提醒你,怕你不敢上学了。
女人怕黑,当女人成为母亲时,就变得勇敢起来,母亲成了孩子心中的月亮。如今,走夜路害怕的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学会了享受夜色的温柔和静谧。世界充满秘密,无知者无畏。看清了,也就看轻了。完全的懂得和完全的不懂,会令人勇气十足,没有了神秘感,才不会害怕,对事物似懂非懂时候,心中忐忑,最没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