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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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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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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英雄胡典亮

 

三峡移民,世界奇迹。然而,这个奇迹背后的许多故事,罕为人知。而今,胡典亮这个名字,恐怕也只有他健在的至亲才会想起。

在三峡库区交通复建工程现场,无情的山洪摧垮了他,他倒下了,那么悲壮,那么惨烈,那么令人悲痛欲绝。他像一座高塔,耸立山崖,尽管英灵已逝,但依旧能够感受到他那豪气的澎湃。

巴山蜀水,川岳峙;长江航船,凄怆鸣笛……

 

1.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烈士之风,山高水长。

那是发生在1996年秋天的故事。

时光飞逝,像长江之水,逝者如斯。

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得那个风雨交加的秋日所发生的悲壮故事。大概因为经历了那场槌心泣血的剧痛,经历了那场撕肝裂胆的悲情,人们的心理普遍脆弱了,害怕经受不住那种刺激,因此,不愿意去想,有意失忆。

东坡先生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为了忘却的纪念,我们去寻觅飞鸿雪泥。

1996年3月,巴东县移民复建项目巴姊南线公路建设开工。县移民办专业项目科科长胡典亮 被任命为工程建设指挥长兼责任工程师。

巴姊南线就是沿长江南岸顺江而下,由巴东通往姊归的公路。

这条公路须经过巴东县老城“扁担街”上方,地势陡峭,且多是滑坡地带。由于山上地表植被稀少,春秋两季常有泥石流从山顶席卷着表层泥土,滚滚而下,天塌地陷一般。年复一年的刨蚀、切割,顺陡坡形成几条深切的冲沟,远看像峡谷,直通长江。没人相信这是泥石流的“鬼斧神工”所能企及,而以为是造山运动的天造地设所致。

每当泥石流发生时,水卷泥土掀翻巨石,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山摇地动,乱石穿空,声震长天。

为抢抓时间,加快工程进度,这段公路被划成20多个标段,由20多个工程队同时施工。

长江南岸,挖掘机、推土机摆成一字长蛇阵,机器轰鸣,挖山不止,开山放炮,热火朝天。

从开工这天起,工地上就来了一位黑瘦黑瘦的小个子。头戴一顶半新不旧的草帽,脚蹬一双乡下老农穿的草鞋,背上背着一个磨掉了漆的军用水壶。那水壶装满了水,走几步又转到了前面,在两胯上碰得啪啪地响。

这就是胡典亮。

黎明时分,山城人还在熟睡时,胡典亮就穿起草鞋上了工地;黄昏时候,人们已围坐香喷喷的饭桌前,可他仍须把各个工地再巡视一遍;骄阳烈日下面,人们早已退避空调屋或电扇下,他却只能凭借那顶旧草帽顶天立地;暴雨如注时刻,最是他担心的时候:他怕施工造成冲沟壅堵,担心垮方滑坡,担心工地下面繁华的“扁担街”上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安全,为此,他常常夜半惊魂。

他越发地黑了,越发地瘦了。

“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同志们劝他。

“不要紧,我是精骨人,没有病。”他总这么说。

有一天,他终于挺不住了,昏倒在工地上。

送到医院,诊断为心脏萎缩,心律不齐。

尽管这样,他也只打了几瓶吊针,又回到工地。

“你身子不行了,要求领导换个人干吧。”妻子曹必英劝他。

“要么就不干,干了,就得干好。”

妻子无话可说。

胡典亮是巴东县江北沿渡河人。父母都在农村,而且年老多病,家庭十分困难。

1986年,他从湖北省水电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县水电局工作,他主动请求到艰苦的岗位上锻炼,去了清江河畔的南潭河电站建设工地,成功地设计了当时全国水电管道最长的输水工程;在南潭河到野三关的输电线路架设工程中,他出色地完成任务,被誉为“小水电”;在茶店子镇的引水工程中,他大胆尝试,改明渠为管道,既节约了资金,又缩短了工期,该项目获恩施州科技进步三等奖。

负责建设工程,危险随时可能发生。胡典亮从来不把自己的安危挂在心头,他关心的是工程建设和他人的安危。1995年他负责罗坪村芭蕉溪移民大桥施工,大桥合龙时,桥拱的木楔突然飞出,民工们都惊慌失措,胡典亮和移民局的另一名同志立即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拱架下察看原因,采取补救措施,继续指挥施工,为民工壮胆。民工们说:“当干部的不怕死,我们怕什么!”又回到拱架上继续垒石,使大桥圆满合龙。他上巴秭南线后,每次山洪暴发,他总是与移民局和指挥部的同志冲在最前头,仅1996年,他参加这样的抢险,就达6次之多。

胡典亮与妻子曹必英有一部长长的恋爱史。1987年,他们相识并相爱了。一拍拖就是4年。拿了结婚证后,又拖了一年才结婚。为什么?工作太忙,没有时间举行婚礼。几次推迟婚期,令双方老人生气了,才下决心于1992年结婚。

可是他仍抽不出身来,把木材买回家后,央求曹必英找来木工置办家具。

1995年,他在罗坪修桥时,工地离他老家仅几公里路,他在工地上与工人同食同住在一起,一干就是十天半个月,可他却不肯耽搁半天时间回一趟老家。他总是把工作看得太重,总是把时钟拧得太紧。他总在用行动一一诠释着移民精神:敬业、实干、奋斗、奉献……

1996年初,他刚接手巴姊南路工程,父亲就患上了肺结核,母亲也得了风湿性心脏病。两位老人卧床不起,吃喝拉撒无人照料。胡典亮跟妻子商量,要她带着不满两岁的儿子回老家照顾他的父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单身丈夫”,成天吃着“康师傅”。

巴东县城地形地质情况十分复杂。1995年相继在二道沟、三道沟发生两起地质灾害。别人对他开玩笑说,今年可能就轮到了头道沟了。胡典亮充满自信地说,管它几道沟,哪一次抢险没得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人说管移民工程是美差,专业项目科长更是肥缺。因此,一般人都认为胡典亮捞了几个。

一天夜里,一位包工头叩开了他家的门。一只黑色方便袋里装有两条红塔山,胡典亮好说歹说给退了回去。

包头一夜没睡。想来想去,认定是嫌少了,而且送东西也没有现钞那么诱人。于是第二天晚上再上胡典亮家。1000块钱崭新的一扎拾元大钞刚现眼,就被胡典亮严辞拒绝。

“我是没有钱,但靠搞歪门邪道发了财,可能一生都不安。”其时,他家还欠着几千元债务,连他父母的几百元药费都不得不四处求人,东拼西凑。可是他却拒收礼金上万元,并且连县政府奖励给他的1000元工程优胜奖都拿到指挥部 给大伙儿改善了生活。

 

2.

 

1996年9月17日 晚上,刚转钟,一场大雨便袭向巴东山城。

街道像条河,哗哗的水声与长江的涛声相应和,惊醒了刚刚入梦的胡典亮。

他立刻翻身起床,推开窗户,极尽目力,向巴姊南路工地那边张望。黑云压城,平时通明的街灯也变得烟雨朦胧。他想出门去,可那雨太大,大得撑不开雨伞。

他退回屋内,焦躁不安地等待天明。

好的是妻儿都已回到他老家服侍病重的双亲。他一个人住在县城的家里,不致于打扰别人。

9月2日,他到沿渡河去察看罗坪公路大桥桥址。由于地质原因,桥位多次变更,他已经与有关同志去看过多次。

这天,他把妻子曹必英动员到他老家照顾先后患上重病的父母亲。妻子带着儿子与他同车到沿渡河。

途中,同行的人问他为什么这么瘦?他笑了笑没有说出原因。他妻子说他从小吃了很多苦,为了上学,每天就得走20里山路。参加工作后,在水电局搞工程,到移民局后还是搞工程,每天风里来雨里往,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怎么胖得起来?

搞这么多工程,他最担心的是巴姊南路复建工程。

第一段4公里多路正在巴东老城的“头顶”上经过。红石梁下,地势陡峻,施工条件极为困难,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惨剧,甚至是灾难。

开工以来,他就以指挥部为家。哪怕自己的家与指挥部仅隔一条沟,走路也不过10分钟,平时,有意无意间一眼就瞥得见,可是他自己制订了一条工作纪律,指挥部工作人员中午一律在指挥部用餐,一是节约时间,二是那20多支工程队同时施工,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外情况,因此,指挥部没有午休。

他还记得,那天到沿渡河时,已是中午。同事说给他照张相,他怎么也不答应。后来他自己没照,倒是给可爱的儿子照了几张,至今还没有抽出时间去洗印店取照片。

此时此刻,他格外想念妻子和幼儿。想起那天拍照片时,儿子脱得精光的样儿,他竟独自傻笑了一回。

大雨倾盆,如天河泻水。

长江上传来的汽笛声也比平常沙哑许多。

他紧蹙眉头,像褶皱太多的山梁。

天一亮,他就打电话给杨启泰、徐锐、谭文权、廖正文、谭志平、邓学开、马天才他们。这是指挥部的全部成员,是他唯一可以领军的队伍。

他说:“一夜大雨,施工现场肯定会出现崩坎、滑坡险情。大家立即上工地采取措施排出险情。绝不能出现毁房伤人的事件。”

他安排邓学开、谭志平到头道桥至水泥厂一段巡视,那一段约3公里长,出现险情可能性很小。叫马天才在指挥部办公室守电话。其余的人都穿上胶靴,扛着门板,带上工具,由他率领直奔最可能出现险情的头道沟。

果然不出所料。头道沟上段,因新修的公路须跨过沟去,大型机械设备一动,就形成十来米高的土坎。加上红石梁下土质疏松,浅表层土壤浸透了雨水,新挖出的土坎崩垮得一榻糊涂。泥石堵断了头道沟上段,积水成潭,越积越深,形成“天河”。

正在胡典亮等人束手无策时,红石梁下,头道沟施工现场上面,一块约有数百个立方的巨大的风化石整体移位,形成局部滑坡。巨大的石块恰好堵在形成“天河”的“堤坝”上,仿佛 有意加固加高着“堤坝”。“天河”水迅速升高,形成一座老县城头顶着的“水库”。

在这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他们五个人的力量显得十分藐小。

 

3

 

“屋里进水了 ,进水了!”

这时,头道桥上边的编织袋厂和桥下边的农机厂宿舍以及沟左岸上的一些居民家中都出现险情,纷纷告急。上百人生命危在旦夕。

头道桥是建在头道沟上最接近长江边的一座钢混大桥。大桥是巴东老城“扁担街”的一部分 ,连接着繁华的中心城区。大桥里边儿沿头道沟左岸,有一条四五米宽的沥清马路笔直地向上延伸,长约200多米,路面很陡,一边是深沟,一边是峭壁。这一两百米马路的中段,在靠峭壁一边儿,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消水坑,马路里边儿排水沟里的水和山崖上流下的水就从那消水坑排入了头道沟中。

在马路和头道沟之间,便是编织厂和一片民居。这可真不是一个建房的好地方,但是,在巴东,也很难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建房处。

马路上完陡坡,在沟底砌了个涵洞,平常一点水,打涵洞流下,毫无阻滞。马路就从涵洞上向左一个急转弯便到了头道沟右岸,一路斜上,与黄土坡到县委党校的公路相连。

黄土坡到党校公路上,也有一座建在头道沟上的大桥。桥面距沟底约七八十米高。桥基就在马路过沟急转弯的上边一两米远的地方。桥基上有一个平台,混凝土浇筑的,约两个平方左右,大概可容五六个人。

站在急转弯处朝上面看,这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儿:横空出世一座桥,桥下是一道“V”字形峡谷,垂直而下。峡谷尽头,便是蓝天,也是一“V”字形。沟上一挂悬瀑,像倒倾银河,从天而降,也像一匹挂在天上的白练,到长江中去漂染。

平日里,雨过天晴时,便是这般美妙的风景。

可这一天不同。从“天上”倒下的不是一股清泉,也不是飘飘白练,而是公路施工造成垮方壅堵头道沟上游形成的泥石流。

胡典亮他们赶到头道桥时,马路急转弯下的涵洞早已为泥石封堵,山洪夹杂泥石沿那一段直而陡的马路冲下去,直接威胁到编织厂和桥下的农机厂宿舍以及附近的民居,还有那条老城的主街。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马路上砌一堵石墙,把洪水拦住,排入头道沟中。这样,下面的房屋和上百人生命可保无虞。

胡典亮立刻下令,砌挡水墙。

杨启泰、谭文权、廖正文、徐锐以及赶来支援的谭文扬等,冒着生命危险扑上马路中段,把刚从上面冲下的石头艰难地挪到一起码起来,试图筑起一道横断马路的坚固的石墙。

这时,县移民局副局长汪义柏、农村安置科科长谢先荣、专业项目股副股长薛云坤纷纷赶到抢险现场,参加拦截洪水的战斗。

胡典亮、杨启泰在搬运石头时,不小心掉进了马路里边的消水坑中,因水太急,消水坑不够通畅,吸下去后又“吐”了出来。大家惊呼着:“小心!小心!”人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经过合力奋战,他们终于砌起了一道横断马路的牢固的石墙。

洪水拦住了,乖乖地排进了头道沟里,下面的编织袋厂、农机厂宿舍和民居以及上百号人安然无恙。

“哎呀,消水坑那儿好险哟,今天差点出事儿了。”同事们望着胡典亮和杨启泰说。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杨启泰虽然心有余悸,但仍很郑定。

胡典亮还是如常的乐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同事们随声附和,也是真诚的祝愿。

汪义柏告诫大家,“抢险救灾,就像打仗,首先要保存自己,才能取得战斗胜利。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雨仍在下,上面来水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远远望去,只见几百斤重的石头从“V”字形峡口腾空飞下,发出震天巨响。那段笔直的马路上的洪水涌起一米多高的恶浪,像电饭煲大的石头飞出水面,乱石穿空,惊心动魄。

虽然挡水墙暂时有效地遏止了洪水肆虐,但是,看到来势汹汹的洪水恶浪,大家仍不放心。他们心系这里上百号人生命财产的安危,没有一个人退却。

胡典亮说,到急转弯上面的桥基上去,先观察一下,等洪水退了再走。说着,他便扛着门板 沿马路里边山脚下小心翼翼地向上走。汪义柏、谢先荣等人跟在胡典亮身后,攀住山崖石壁和树枝,终于登上了桥基那个水泥平台上。

汪义柏一清点人数,正好八人。

他们是胡典亮、杨启泰、谭文权、谭文扬、廖正文、薛云坤、谢先荣、汪义柏。

观察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发现,到头道桥的马路中段,一方约重千斤的巨石露出了水面,稳稳地呆在马路中间。

谭文权说,他清早冒雨送妹妹去武汉上学,到江边上船时还走过这条路,这礅巨石肯定是不久前从山上滚下的。

“好险。要是再滚几十米,就砸着了编织厂的厂房。”汪义柏说。

“不管怎么说,看见了那砣石头,就看到了一线希望。说明洪水正在退去,水势正在平稳下来。”杨启泰的话令大家都有同感。

 

4.

 

“今天也怪,平常到这时还没吃早饭,肚子里准在打仗,可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得,就是心里有点稳不住。”一位同伴儿说出了饥饿的独特感受。

这是饿极所至,正所谓“饥肠彻死无由鸣”。

胡典亮没有附和。他看到这水还是很大,如果冲垮了挡水墙,仍有毁房伤人的危险。

他说:“我下去,用门板挡一下,减缓洪水对挡水墙的……”

话没说完,便扛起门板深入齐臀的急流中。

他一下水,杨启泰、谭文权、谭文扬也紧跟着下水,一步一趋。

胡典亮刚把门板插入水中,洪水巨大的冲力立刻把门板推倒,并卷起门板朝下游冲去。

胡典亮伸手去抓门板,一个趔趄,身体向后仰倒。杨启泰眼疾手快,刹那间,飞快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谭文权、谭文杨依例效法,一个抱住一个,顺势坐在水中,洪水一下没及脖子,眨眼间便将他们冲出十多米远。

马路的沥清路面很滑,也很陡,毫无阻滞。要让他们停下来,除非有回天转日之力。

仅四五米宽的马路外沿,便是头道沟中的乱石深壑。沟中红红的泥流卷起石头飞溅起十多米高,发出雷鸣九天的巨响。滔天湍流有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即使是一辆坦克卷入其中,也定能摔个粉身碎骨。

汪义柏把手掌圈成喇叭,向他们高喊:“抱住石头,抱住石头!”

没人听得见。但杨启泰他们也已经明白,只有那礅石头能救他们的命。如果在那里停不下来 ,那就是天意了。天要灭人,谁能回天?

眼看已经接近那礅石头了,间不容发。胡典亮屏住呼吸,凝神定气,用力一脚,终于蹬到了巨石上。

可是,这一脚下去,仅仅是瞬间的停顿。由于惯性作用,最后面的谭文扬绕开石头冲到了最前面,胡典亮则一下扑倒水中,由最前面的一个落到了最后头。他们冲到了巨石下边,水势受巨石阻滞,稍稍变缓。他们仍就一个抓住一个,都不敢松开。

这时,胡典亮高喊:“我的脚,我的脚……”杨启泰回过神来,一听,原来那礅巨石突然动了一下,压住了胡典亮左脚。因为他们是仰坐水中冲下来的,胶靴中灌满了泥沙,像混凝土一样凝固了,把脚掌与胶靴紧紧地凝结在一起。这时,只要压住胶靴的一点掌面,都是实实在在地压到了脚掌上,锥心刺骨般痛。几个人抓住巨石的棱角,吃力地站起来,想撼动巨石,让胡典亮拔出脚来。可是,用尽牛虎之力,仍如蚍蜉撼大树,巨石不动丝纹。

“难道真是天意?”胡典亮长叹一声。

杨启泰、谭文权、谭文扬决定,尽全力拯救胡典亮。

杨启泰今年28岁,是抽调到指挥部的干部;谭文权22岁,大学刚毕业,尚未分配工作;谭文扬是参加巴姊南路建设的一位农民。三个人中,杨启泰自然而然地成了领导者。

“谭文权,你把胡典亮的头抱起,无论如何要把他嘴巴、鼻子托出水面;谭文扬绕到石头上边去,挡住水中飞出的巨头,不能让石头飞下来砸到胡典亮的头。

谭文权双手松开巨石,从杨启泰手中抱起胡典亮的脑袋,拼命往上托。洪水上及大胯,胡典亮身体又是趴着的,怎么托,都无法将他的整颗头托出水面,只能让他勉强能够呼吸。

谭文扬沿巨石侧边吃力地绕到了上边。面朝下面,双手抓紧巨头棱角,用背抵挡着飞出水面的石头的打击。

杨启泰则用爪指拼命地刨开沙石。指甲刨掉了,指头刨破了,小指头露出了白骨……可是,巨石岿然不动,胡典亮仍在悲惨地呻吟。

 

5.

 

巴东县委、县政府、县移民局接到险情后,立即采取措施组织施救。

移民局领导迅速带领干部职工赶到黄土坡到党校的大桥上面,设法救援。

杨启泰在自来水公司工作的一位朋友,也从公司拿来一根长长的保险绳,从桥上放下来想救他们。可是绳子太短,底下的一头在半空中晃荡着,挨不着边儿。

县政府分管移民工作的副县长也迅速组织了上百民工赶到头道桥上伺机救援。他们还在挡水墙下边张开一张大网,一旦有人沿马路冲下来,就能即时救起。

汪义柏、谢先荣等人也冒着危险,沿山崖根儿,下到离巨石仅四五米远的山崖脚下。可是, 看到湍急如飞的山洪,谁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汪义柏、谢先荣泪流满面,妈呀,娘呀地叫个不停。除此,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

雨还在下。

谭文权仍吃力地托起胡典亮的头,眼里已经流露出绝望的神色,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嘴里不住地哭喊:“快救命啊,快来救命啊!”他不知道是喊给自己听,还是喊给别人听。因为他也一样清楚,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救他们,没有人救得了他们。

谭文扬哭喊得更加凄惨:“我背上打烂了啊,我腿子打断了啊,你们快来救我们啊!”

汪义柏也在山崖下哭喊:“这怎么得了啊,怎么得了啊,天老爷,求你行行好,救救他们 吧!”

这时,头道沟上段,巴姊南路施工处,垮方和滑坡壅堵沟谷形成的“水库”决开了一个大口子。只见“V”字形峡口,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就像倒倾天河。

胡典亮被托出水面的头颅,立即被陡涨的山洪吞噬了。

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头。

瞬间功夫,洪水陡涨,淹及杨启泰等人的肩胛。谭文权再也无法将胡典亮的头颅托出水面了,同时,也不敢松开死死抱住他的双手。

然而,胡典亮却渐渐松开了抓住杨启泰的手。

杨启泰感觉到:他不行了。

谭文权感觉到:他紧紧抱着躯体已经瘫软,越来越沉。

谭文扬在哀嚎:“指挥长,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他们呼天抢地地哭喊着,惊天泣鬼。

这时,武警战士已运来营救设备,从他们头顶的桥上,试图下来施救。可是没能成功,也根本接近不了他们。

武警仍未放弃,又在桥下的峡口搭跳架,希望能接近他们,但是,仍然只能作无谓的努力。

汪义柏他们近在咫尺,尚不及一个奥林匹克跳远冠军所能跳过的距离。可是,他们不是跳远冠军,即或是,也只能跳进滔滔洪水中,作无谓的牺牲。

上面移民局领导及数百人在桥上干瞪着眼,下面县政府领导带来的上百民工也只能干着急,没有一个能帮上他们。

胡典亮已经牺牲了。杨启泰他们三人还挣扎在生死线上。

马路里边就是生的希望,巨石外边就是死的绝望。生死之间,不过三四米远。

咫尺天涯。

十几分钟过后,山洪陡落,亦如陡涨一样,不过瞬息之间而已。

这时,他们发现,胡典亮遗体已被泥沙掩埋。

杨启泰发疯一样地用双手掏着泥沙,边掏边哭,并大声呼喊着胡典亮的名字,希望有奇迹出现。

谭文权仍死死地抓着胡典亮的手,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呆呆地、傻傻地望着咆哮的山洪。眼里是那么阴暗、那么绝望,脸色铁青,魂不附体。

谭文扬刚从胡典亮牺牲时的悲号中缓过神来,又感到了一种撕肝裂胆地痛。他感觉自己周身都已被水中飞起的石头砸烂,双脚已经骨折,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向杨启泰哀求着,让他下来,到巨石下边躲一下,杨启泰说,你小心点,抓住石头,慢慢地到下边来。

在上面呆了近一个小时的谭文扬,背上从后脑勺到屁股,已经看不到一块好肉。到处是被石头砸出的伤口和淤血的疱。青一块,紫一块,体无完肤。

他一挪动脚步,就失去了平衡,一个浪头打来,整个身体就像一团败絮,呼拉一下,便沿着巨石外侧飞快地冲走。说时迟,那时快,杨启泰顺势一把逮住了他的衣服。只听得“唰”地 声,谭文扬的衣服被撕裂了。他像一根干柴一样,在水中打着转儿,沿马路冲到下面,一头撞进施救的大网中,立即被人救起。

看到谭文扬被救起,杨启泰升起一线生的希冀。而谭文权仍是一副掉了魂儿的样子,眼里全是恐惧。

杨启泰不忍心让谭文权继续呆在这里承受着生与死的考验,对他说,你也下去吧,谭文扬都己被人救起,不会有问题的。

山崖下的汪义柏、谢先荣等人也鼓励他下去,说仰坐在水中冲下去,不会有危险。

谭文权看看汪义柏他们,又看看杨启泰,默默地流出泪来,一句话都说不出。他鼓起勇气,一屁股坐下去,呼拉一下就被水冲走。

他不敢从外边下去,选择了靠近山崖的一边,可是,他忘记了,里边有一消水坑。当他仰坐着飞快下滑时,一只脚登到了消水坑的边沿,整个人倏然立起,然后又扑倒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儿,一个倒栽葱,重重地撞进了施救网中………

 

6.

 

巨石下边,只剩下杨启泰一个人了。他仍紧紧地抓住胡典亮的躯体,不愿松开。

汪义柏在山崖下喊,要他也像谭文权那样,坐在水中冲下去。可是,他不敢,他害怕。他一想起谭文扬飞快地打着转儿冲下去的情形,一想起谭文权那个可怖的倒栽葱,他就没了勇气。这时,他已打定主意,守着烈士遗体,等待奇迹发生。

上面桥上的人和下面桥上的人,都在喊着杨启泰的名字,为他壮胆,鼓励他下去。可他就像没听到一样,仍呆呆地站立水中,听乱石穿空的轰鸣,看飞湍悬瀑的壮美。

当他神情恍忽间,一根巨大的绳头在他眼前一晃,精神为之一振。他抬头一望,包工头汪邦贵站在悬崖顶上,手里握着绳子,正大声向他喊话:“杨启泰,赶快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当绳头再次晃到他面前时,他松开胡典亮的遗体,一把抓在手里……

一眨眼间,杨启泰不见了。

头道桥上组织救援的人们惊呼起来:“杨启泰冲走了!杨启泰冲走了!”

他们以为,杨启泰已冲下头道沟,肯定下了长江。

现场指挥施救的领导,立即下令,组织力量到长江边上打捞,一定要找到烈士尸体。

找了半个小时,无影无踪。

现场领导沉痛地作出指示:“请移民局准备两副棺材,一定要上好的。”

谭文扬、谭文权被急救车送到县医院。杨启泰则是被汪邦贵背到医院的。他们的衣袋里都塞满了泥沙,像凝固的混凝土,双手用力才能捏散它。三个人的胶靴都脱不掉了,泥沙把脚与鞋紧紧粘在一起,只有用剪刀剪破胶靴,才拔出一双发得像馒头的脚来。

几个小时后,山洪退净。

十几名武警战士掀开巨石,拔出胡典亮烈士的胶统靴,用担架,把他的遗体送到了县移民局。

英雄就这样走了。那么悲壮,那么惨烈,那么令人刻骨铭心,悲痛欲绝。巴山蜀水,川岳峙。

原来,他像一座高塔,耸立山崖,时时抚摸低飞的云彩。现在,无情的山洪摧垮了他,他倒下了,但依旧能够感受到他那豪气的澎湃。

他的妻子和亲人震惊了,巍巍巴山在痛哭,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巴山英魂,移民英雄 !

巴东县城在悲泣,“扁担街”已罢市;长江航船,凄怆鸣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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