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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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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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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围之战

高速公路扶贫,就是一场场破围之战。

——题记

 

从武汉坐船到巴东,再由巴东坐车抵达恩施。

1957年4月21日,湖北省第三任省长张体学,开启了为期45天的恩施考察之行。他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到恩施视察的首位省长。

那时,恩施只有一条出山的路,而且必经巴东,走长江水道,穿过长长的西陵峡。

到恩施前,张体学就了解到恩施地区宣恩、咸丰、来凤、鹤峰几个县,解放几年了还不通公路,工业品、日用品运不进去,山里土特产运不出来,严重制约山区经济发展。他想借此机会,考察这几个县的交通和经济状况。

5月27日,他从来凤步行前往鹤峰。来凤县委特意准备了5匹骡马,供工作组驮行李、文件和骑乘。那天,雨后初晴,泥稀路滑,大家都劝省长骑马,张体学坚持不骑。一天少则走二三十公里,多则走四五十公里。一两天后,大部分同志脚上磨起了泡,他教大家用头发穿水泡,用热水烫脚,缓解脚的伤痛和身体的疲乏。

5月30日,张体学一行抵达鹤峰县城。在鹤峰,他切身感受到了交通闭塞带来的不便。由于高山阻隔,包括筷子等日用品都要靠背夫、骡马从外面运进来,根本不能满足群众生活的需要。当他看到山区受交通制约,经济十分落后的状况,心里很着急。他感慨说:“这一趟走得好啊!对我教育最大的是山区公路不修不行啦!这条路一定要修,当花的钱还是要花!”

6月14日,张体学回省后立即召集交通部门负责人开会,要他们组织修建宜都至鹤峰公路。1957年10月,宜鹤公路动工兴建。1959年4月1日,全长150公里的五峰至宜都公路率先建成通车,不久,五峰至鹤峰、鹤峰至来凤公路也相继建成,结束了恩施地区南四县不通公路的历史。

63年后的2020年7月,恩施州最后一个不通高速公路的县——鹤峰县进入高速时代,湖北武陵山区实现了“县县通高速”目标。

 

通湘达渝,兴州富民

 

荆天楚地,江汉奔流。

湖北版图像一艘巨轮,全身骨骼由大山搭建。东北、西北、西南,轮廓分明的地方,都有美丽风景。

大别山区,1729米的天堂寨,耸峙荆楚东方,清代姜廷铭以诗为颂:“山岩古寨插云间,吴楚东南第一关”。

大巴山扼守鄂西北,号称华中屋脊的湖北第一高峰大神农架顶,海拔3052米,如巨轮主桅,一峰擎天,直插云表。

鄂西南武陵山区,号称鄂西林海、生态瑰宝,长江三峡、清江大峡谷,星斗山、齐岳山,名闻天下。

“三座大山”,势成鼎足,“一红一绿”,照应东西,拱卫着沃野广袤、物产丰赡的江汉平原。

湖北省会武汉,号称九省冲衢。长江畅东西,汉水达西北;高速公路密如蛛网,张开可罗雀,入海能捕鱼。

然而,湖北周边三大山区,远离中心城市,山高壑大,与世隔绝,成为春风不度、难以脱贫的特困区。

恩施州鹤峰县齐云春茶业执行总经理曹海英,对企业为山所困、为路所难、为运所累的苦境,曾发出惊人一叹:“天啊,你不知道啊,运茶的重车,战战兢兢转一天,还出不了山。有时候,运气差,一个事故,身家性命全玩儿完!”

时代不断向前,大山与贫困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密。

2011年,中央将全国14个特困区确定为扶贫攻坚主战场。其中就有支撑起荆楚骨架的大别山区、秦巴山区、武陵山区。三大山区人民群众,为大山重围,脱贫之路,找寻千年,仍然如梦依稀。

帮助三大贫困山区突破重围,成为湖北高速公路扶贫的一场需要持续冲刺的攻坚战。

从潘忠汝、吴光浩、戴克敏领导黄麻起义到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大别山的名字,就是一块红色丰碑,擦亮丰碑,需要交通破围。秦巴山区、武陵山区,隔着巫山和长江天堑,因交通闭塞、长期贫困,在大鄂西地区“领秀”南北。

贫困如山,壁立千仞。手刨锄挖,千年万载不能毁其表,古老神话撼动不了现实的贫困。唯有精确制导,炮轰雷击,稳准狠,方能见效。

贫困如壑,山越高壑越深。大山如剑似戟,勾勒出无数道深壑。大山区,就是特困区。沟沟壑壑,都要用一颗颗精诚为民的心将其填平。

贫困如水,不向往高处,哪里低就流向哪里。所以,特困地区都连接成片。越偏远越穷苦,越闭塞越贫困。

209国道,在恩施州宣恩县境内有个东门关,那是一道名副其实的“鬼门关”。一千六七百米高的关口上,几十道山湾深处,都有大小车辆的累累“尸骨”。曾经,在第一个山弯里,一辆货车坠下深谷,路边留痕明显,但既看不到车,也见不到人。直到三天后,才在距货车坠崖处几公里的地方,从路边荆棘丛中,冒出一个人头,血肉模糊。只轻轻喊出一声“救命”,便气绝身亡。

交通之困,已经成为鄂西南发展的顽症,危及中国最年轻自治州三四百万人民群众的发展与生存。

山越高峻,壑越幽深。高与低,同生共存。大山与贫困,是一对孪生宿敌,和解的唯一路径,就是建设高速公路。

2010年10月,湖北省为实施交通扶贫战略,以每年20亿元为“酵母”,成立以高速公路建设为主业的投融资平台——湖北省交通投资有限公司。

湖北交投甫一揭牌,就将三大特困地区作为交通扶贫首选地和主战场,打响了一场场破围之战。

人们常说,扶贫扶志,但精神的高峻,以物质为底座,犹如烟霞离不开大山巍峨,白云依恋峻岭雄浑。

至湖北交投成立的2010年,鄂西南武陵山区的恩施州GDP仅为351亿元,人均0.8万元,全省垫底的劣势,数十年不曾改变。沪渝高速经过恩施州北四县,但远离巴东和建始县城,南边的宣恩、咸丰、来凤、鹤峰四个县,更只能望高山而兴巨叹。

鄂东大别山高,但得武汉地利也近。犹如站在炼钢炉边,那种热辐射可以想见。2010年,黄冈GDP达到862亿元,人均1.34万元。境内已经建成通车黄黄、大广北和武英三条高速公路,另有几条规划高速公路也即将开建。交通和经济社会发展态势明显优于恩施州。

再看鄂西北,车城数十年持续拉动,十堰渐渐崛起。2010年 GDP737亿元,人均2.13万元,在三大山区一擘独举。同时,已经建成通车十漫高速,在建十房、十白高速。高速公路内联外通,也走在了恩施州前面。

武陵山,鄂西南,湖北唯一的少数民族自治州,仿佛成了湖北发展止不住的痛。恩施、恩施……在省城武汉,有无数人,每天念你千百遍。

左传上说,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土家族人最勤劳,却一直处于贫困中。时间证明,不打破大山围困,就不会有真正摆脱贫困的一天。

齐岳山、石板岭、野三关,是三一八国道入蜀的必经之地。也是古代蜀地东出绕开三峡的主要陆上孔径。蜀道险,何止剑门关?蜀道难,岂止李白叹?

1999年9月14日,一辆四川客车翻越石板岭时,不慎坠崖,满坡满谷,都是行李、衣衫和死伤的乘客。恩施市出动所有武警和民警,搜救几天。

1999年前后的四年内,从巴东野三关到利川齐岳山200公里路段,发生重特大交通事故三四十起。一次次惨烈车祸,构成了318国道恩施段一道黑色“风景”。远离五彩缤纷,远离默默温情,远离人间大爱。曾经使多少幸福家庭毁于一旦,曾经让多少恩爱夫妻形只影单,曾经叫多少孩子孤苦伶仃,曾经令多少父母摧肝裂胆。

据说,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第一次提及恩施,就是因为交通事故。

此后,恩施交警专门在两省边界,设置强制休息点,严禁大型客车深夜过境。其中,一次造成50多人死伤的车祸,竟然让恩施交警受到了一次十分难得的表扬。因为他们的严管重罚,那位客车司机被迫在万州将超载的18名乘客通过长江三峡,转运至宜昌。否则,伤亡数字将被沉痛地改写。

警方无奈中感叹,立功受奖跟我们无缘啊。死亡人数太多,年年考核都过不了关。

山高路险,进出恩施的国道省道,已经成为楚蜀间的危途,令人闻之色变,不寒而栗。

在恩施州,建设高速公路,打通安全快捷的出山大通道,已经上升到与维护人的生命安全同等重要的地位,成为历届历次人大政协会议热议的沉重话题。

站在齐岳山顶,向西、向北、向南,举目皆湘渝。

打通鄂西南与全国资源合理流动和优化配置的路径,在更大范围内,让人与货快速流通起来,让小循环顺畅融入大循环。这是破围之战的第一波:突破省际边界,携手外省市,构筑扶贫大通道。

通湘达渝,兴州富民。这就是湖北省解决高速公路扶贫问题的恩施方案。

2010年11月9日,湖北交投全班人马莅临恩施,考察恩来、恩黔高速公路项目。此刻,距湖北省政府成立交投公司仅11天。

12月18日,以BOT模式建设的恩来、恩黔高速公路,作为湖北第一批交通扶贫项目,在恩施州宣恩县隆重举行开工典礼。彼时,距湖北交投成立仅51天。

2011年12月18日,湖北利万、建恩高速公路分别在利川市齐岳山下和恩施市松树坪举行盛大开工仪式。四条高速公路落地鄂西南,只用一年时间。节奏铿锵,气吞山河,创造了湖北高速公路建设的“中国速度”。

2012年,恩来、恩黔项目建设,遭遇严重资金困难。开年时,第七合同段项目部剩下不到100万元资金,差点揭不开锅。在遭遇资金危机的时候,指挥部负责人张世飙来到项目部调研。

花果山隧道刚打开洞口,就停工了。洞口为稀泥堵塞,没有下脚的地方。洞口两边,运渣车横七竖八躺在那,装载机伸不起“脖子”“抬不起头”,隧道无法继续掘进,车辆加不上油,到处死气沉沉。

张世飙脚上稀泥敷满,眉宇间愁云惨淡。他凝望着寂静的洞口,不停地抽烟。烟灰自落,无声无息。当他抽完第三根烟后,用力扔掉烟头,转身对项目经理金振磊说:“死等只能等死,慢干不如快攻。”他像一位严师,既循循善诱,也严肃教导。他给金振磊支招:在资源配置上,要“上下其手”,既要敢于向上“抢”,也要善于向下“讨”。

老金得计,开始向上“抢”资源。结果,上级公司从哈尔滨松花江大桥项目调拨100T龙门起重机2台,支援小十字路1号梁场建设;又从西宝高速公路项目部调拨80T龙门起重机2台,支援朝阳寺2号梁场建设。同时,要求项目部退掉外租机械,调来公司内部大型机械设备11台套,支持恩黔项目施工。

向上伸手,解决了一批设备。但是,没有钱,工程还是转动不起来。于是,老金向下伸手。

向下“讨饭吃”,有违常理,一般人感觉难于启齿。然而,老金决定破这个例。首先是转变观念、转换角色,把下面的施工队、材料供应商视为平等合作伙伴,然后再解决伸手的“技术性”问题,从“讲形势、讲利害、讲故事”入手,让合作伙伴自掏腰包推进工程。被指挥部总结为“金三讲”。

“金三讲”的内容并不新鲜。他说,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高速公路等重点工程不可能停下来,就像骑摩托车一样,停下来了怎么能“稳”呢。你们几十、几百人呆在这里,什么活儿不干,每月都得上百万元开销,那你是干还是不干?要干,项目部没有钱,得自己先垫出来。这就叫“两害相权取其轻”。面对材料供应商们,老金说,很多朋友玩股票,股神巴菲特的投资格言是“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意思是采用逆向思维,反向操作,逢低入市。其实,他的投资理念,两千多年前我国大商人白圭就提出过了。现在,有人认为我们没钱,不愿意跟我们合作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恩黔高速,肯定按计划推进,我们困难时,正是你们抢占市场、大展拳脚时。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怕担风险,放弃了,别人就会乘虚而入,因为他比你有眼光。

那一年,在指挥部帮助下,七标项目部,在捉襟见肘的困境中,创造了一个自我解困的神话。

恩来高速与发端于张家界的张南高速,对接于酉水河边。河这边是湖北来凤县,河对岸是湖南龙山县。恩来、恩黔项目开工前一年,湖南就在酉水河畔隆重举行了张南高速开工仪式。但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楼。

湖北人放下身段儿,决定做过河卒子,将酉水河大桥修过湖南去。起心动念,都带着通湘达渝、兴州富民的浓浓情怀。这看似“咄咄逼人”的一步,跨出湖北气派,也成就了鄂湘两省之间团结合作的一段佳话。

四年后,湖南人投桃报李。一条湘鄂路,从龙山县城修进了湖北来凤县城。对接来凤武汉大道的湘鄂情大桥,更是一跨过酉水,使全国距离最近的两座县城终于无缝连接,演绎了一段武陵山区民族团结的绝美佳话。

2017年9月,湖北利万高速和重庆万利高速,进入决胜通车的关键时期。但是,重庆方因一座大桥主墩移位,必须“纠偏”。施工技术复杂,过程难以把控。

通车的满怀期待,化为心中最大疑团。湖北人咬定通车目标,主动赴重庆对接通车事宜,视“纠偏”为己任,为大桥“纠偏”方案贡献湖北智慧。鄂渝两家交投公司,因为“纠偏”,一双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2017年12月26日,湖北利万高速和重庆万利高速同步通车试运营,又一段“通湘达渝”的佳话,镌刻在鄂渝两省市人民群众的记忆里。

几年间,湖北省主动将恩来、恩黔、利万、建恩等高速公路修到了外省市家门口,伸出了一双双渴望拥抱的手,等待回应……

 

以路厚德,以仁养心

 

山区贫困,有史而然,至今而显。

夏日绿树枝头令人揪心的蝉鸣,冬夜险峰陡崖上凄厉夜莺的悲声,正是受困于交通的山里人,万般无奈的心情和致富无门的绝望写真。

精准脱贫,关键要精准破围。不仅要让资源进得来,货物出得去,而且要快捷、方便,安全、高效和人性化服务。

舍我其谁?湖北高速公路建设者一肩担起责任。

以路厚德,以仁养心,赋予高速公路真善美的灵魂,这是破围之战的第二波:实现高速公路扶贫理念突破。从此,在鄂西南,高速公路扶贫项目,全部迈上快开工、快建设,高质量发展的“创优之路”。

从利万高速发端,提速、提安、提质、提形,创造优秀项目管理品牌。“四提一创”,成为湖北武陵山区高速公路建设管理主导思想。

清江,源出齐岳山麓,利中盆地以上河段,两岸悬崖峭壁,峡谷幽深,施工环境艰险。设计图上,凹尔槽隧道与清江大桥无间对接。大桥南岸桥址区,除了野兔出没,山鹰盘旋,常年不见人踪。甭说施工便道,就是开凿一条羊肠小径,都绝无可能。南岸施工,只能在打通凹尔槽隧道之后。

凹儿槽隧道进口。人员、设备,各种资源匆匆汇聚。施工单位项目经理挂帅,指挥部专人驻点。24小时三班作业,仅用95天,隧道单幅贯通。

便道,是服务于主线施工的临建工程。但在那个时间点位,这个基于常理的主次关系发生反转,次要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集中大量施工资源,突击建成的一座主线隧道,仅仅作为施工便道而存在。

2019年初,湖北省将建成宣鹤高速的时间,标定年底。对表对标一靠,近十座大桥制架梁尚未完成,更因地质结构复杂,岩屋坪特长隧道掘进不顺,导致三期工程全线滞后。如果按既定工期完成项目,后期必将增投大量施工资源。

工程临近收尾,却要增加投入,是各方均不乐见的事。工程管理人员突发奇想,脑洞大开,探索出整合项目群施工资源,实行资源跨界配置的创新思路。

路基主线提前完工的中交路建项目部,无私援手,两头兼顾。向东,帮助三标完成岩屋坪特长隧道200米掘进任务,向四标推荐一支过硬的预制梁施工队和一支隧道施工队;向西,将2号梁场调剂给一标无偿使用,预制145片T梁。

跨界配置资源,帮助宣鹤四标重树信心,一改“鸡公屙屎头节硬”的诅咒,迅速重现进场初期连创十多项第一的劲头,一个秋季,完成30万方大滑坡治理,奇峰关十公里路桥施工提前收官,进度垫底的不利势态彻底扭转。

全线滞后的房建、机电、交安、绿化三期工程,是项目总进度的最大短板。建恩、宣鹤项目能否如期建成,取决于三期工程进度。

岩屋坪特长隧道深处,机电施工队在隧顶打眼安装照明、通讯设施,交安施工队在用高压喷枪涂装隧道,开展标线施工,安装标志标牌。为突击抢抓进度,你方唱罢我登场,见缝插针,争分夺秒。

地面上,张君健戴着一顶分不清颜色的安全帽,仅帽檐上“鄂西高速”四个字依稀可辨。他两手围成喇叭,仰头高声指挥着两支施工队伍。安全帽上落满尘土,黑色棉服也糊上了星星点点的黄色涂料。现场浓重的刺激气味儿,令他不住地打喷嚏。

前一天,这里因三期工程交叉施工,几支队伍争抢作业面,发生矛盾冲突,导致停工。他匆忙赶来现场,协调作业面,已经进洞9个小时。

他从半路接管三期工程开始,便一头扎进现场。摸清底数后,指导施工单位优化施组,重点突破收费站、服务区房建工程,全面加持机电工程,加力牵引交安工程,平衡推进绿化工程。交叉施工,打游击战;有作业面的,打阵地战;全线冲刺阶段,打攻坚战。凭借“三大战术”的优化组合,三期工程提前两个月至半年达到通车条件。

每年春夏,在七姊妹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高峰火烧堡上,迎风翻飞的鸽子花,如万只白鸽起舞,景象奇绝。火烧堡下的车洞河一带,宣鹤高速一公里填方路基,怎么也绕不开自然保护区的实验区。

一草一木不能动,一虫一鸟不敢伤。从施组设计开始,就全面观照了环保要求。指挥部和施工单位,以罕见的严苛方式,发起一场持续三年的“环保风暴”。

负责宣鹤项目的一线指挥长王永红,从项目策划开始,就密切跟踪车洞河路段环保措施,反复演绎工程推进思路。一公里路基,80万方填料,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孰先孰后,进出有据。分水岭隧道出口20万方洞渣,优先打通椿树蔸2号隧道,再解决20万方填料,以椿树蔸2号隧道为运渣通道,运出岩屋坪隧道40万方洞渣,80万方填料妥了。

这段话,王永红常挂口头,施工方项目经理、管理人员,耳熟能详,烂熟于心。按照这个思路,结果毫厘不爽。真正做到了无挖方,无弃方,不取土,不占压。

一草一木乃原样,一虫一鸟都安详。

车行山间,如游画中。“环保风暴”,提升了路容路貌高颜值,创造了山区高速公路新亮点。从空中俯瞰,宣鹤高速公路宛如一条多彩玉带,逶迤在青山绿水之间。雨过初晴,云遮雾罩,惊现天路云中绕,盘曲上九霄的壮美景象,恰似人间仙境。

安全关生死,人命大于天。

指挥部安全部部长李兵,在沪蓉西项目上,被称为“将军”;在鄂西指挥部,号称“公牛”。与“公牛”相伴的是“铁牛”,一台号牌尾号为“2”的帕杰罗越野车。“公牛”对“铁牛”,那故事,不令人捧腹,而令人发愁。

年近六旬的老司机朱诗俊接过2号车时,拍了拍引机盖,轻蔑地吐出一句话,从今往后,“铁牛”也得听我老朱的。

黑色、凝重、沉稳,半新不旧的帕杰罗,大概服了软,乖乖的,每天在施工便道上,三四百公里,不咳不喘。

2014年,恩来、恩黔、利万,三大项目,三线作战,管理半径达200多公里,全部跑个遍,得两三天时间。一圈下来,上千公里。

贡水河特大桥、龙桥特大桥,齐岳山隧道、大庄隧道等“特”字号、“大”字号桥隧,不胜枚举。桥多高墩大跨,隧多溶洞暗河。脚手架搭设,临边防护,隧道施工安全,特种设备检查,哪一滴哪一点,远离了监管,都是隐患。

李兵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那个秋天,天气帮忙。正是追进度、创产值,大干快上的好时机。李兵不敢喘息,一个工点一个工点地跑,连轴转了60多天。“铁牛”趴窝两次后,老朱也趴窝了。

李兵说,老朱啊,今年全省要通车749公里高速公路,恩来、恩黔又是交投成立后第一批通车项目。如果发生安全责任事故,我们都是罪人啊。老朱听后,脖子上青筋凸露,嘴里言辞火辣。李部长啊,我是一个人啊,“铁牛”都累垮两遍了,我就不能喘口气吗?最后,老朱休息了两天。但人歇车不歇,换个司机,李兵又上路。

十年间,鄂西项目群未发生一起较大安全责任事故。

2014年12月,离恩来、恩黔项目既定通车时间只有半个月了,但芭蕉服务区还有3条匝道和1个场坪土石方没有完成。一、二期施工单位相互指责,相互埋怨,对如期通车不抱希望。指挥部副总监周红云临危受命,转战芭蕉服务区施工现场。既当协调员又当调度员,没日没夜干了15天,终于比既定通车时间点提前3个小时全部完工,确保了项目整整提前8个月顺利建成通车。

为保通车,他又是三四个月没有回过家。

通车当晚,回到寝室,周红云特别思念儿子。回想起2013年“六一”,妻子带着不满4岁的儿子坐了一通宵火车到工地看他,而他仅抽了半天时间陪伴。临别时,妻子负气地说:“你就是这样安排儿子过节的?”儿子也缠着他不肯松手,要他一起回家……

12月26日,在恩来、恩黔高速公路通车的那个夜里,周宏云带着深深的自责,把QQ签名改成了:“周家熠的爸爸。”

以路厚德,以仁养心。单单,忘了对家庭的责任。

在湖北高速公路扶贫的战场,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周宏云,他们只能在潜意识里,在辗转不眠的思念中,强化作为一个儿子、一位丈夫、一名父亲的责任。

 

交融天下,投以方圆

 

曾几何时,面对巍峨大山,除了双腿发软,就是心上无力。仰望山巅,有一种崇拜如面对图腾,像宗教信徒般虔诚。除了徒手攀爬,几乎就没有生出过不敬的妄想。大山坚不可摧的意象,以神一样的崇高,盘踞了山里人的梦境。

打开中国交通路网图,我们发现,在秦巴山区陕西安康以南、武陵山区湖北恩施以北,除沪渝、沪蓉两条东西向高速公路以外,竟然找不出一条南北向的高速公路。

恩施以东,纵贯南北的二广高速远在湖北荆州,恩施以西直到四川达州,才有包茂高速穿越秦岭自北向南。两条南北大通道之间相隔约800多公里,驾车需要十多个小时。

西边的宝成铁路,东侧的焦柳铁路,其间相隔千公里;汉中至广元、汉中至达县、十堰至宜昌、汉中至襄樊高速公路,也清一色绕开巫山十二峰和长江天险。

千百年来,大山一统的鄂西南,“不与秦塞通人烟”。唯一商业活动就是挑茶贩盐,盐茶古道遗迹至今依稀可见。

当人类历史翻越过2000年的门槛,中国高速公路国高网中赫然添上一笔。在二广高速和包茂高速之间,北起银川,南抵北海,一道纵贯南北的绿色划痕,力透纸背。这条新规划的高速公路大通道,将中国之中的秦巴山区和武陵山区,从腹心一线连贯,也一手挽起中国最年轻的自治州——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建始县、恩施市、宣恩县和来凤县。

2011年5月,恩来高速全线开工,意味着一条北接重庆奉节,指向陕西安康、直至宁夏银川乃至整个大西北的高速公路,湖北先行者定下了一个坐标,竖起了一根标杆。

地处鄂西南的恩施,古称施州,边邻夜郎,山高路险,蛮荒僻远。因上治难达,土司制度尤为完善。容米土司、唐崖土司,蜚声遐迩,如今更成为世界遗产。

银北高速,一个与恩施州“意外”交集的名字,被湖北高速公路建设者顽强叫响。

随国高网调整,陕西安康至湖北来凤段,由银北高速主线改为银川至百色高速公路第一条联络线,简称安来高速,编号G6911。项目全长约433公里,分7段建设,其中湖北境内有三段,即:重庆奉节至湖北建始县陇里、陇里至恩施市罗针田、罗针田至来凤县马家园,合计约172公里。陕西、重庆境内相对平缓路段或通车或在建,唯有穿越巫山和跨越长江巫峡段停滞不前。

据传,悠悠万古前,十二条孽龙被神女瑶姬簪杀,化成十二座山峰。是为巫山。

武陵山区与秦巴山区,隔着崔嵬险峻的巫山和长江天堑南北相望。位于中国之中,却因山最高峻,路最难行,人最贫困,成为南北并立而又相互孤立的两大特困地区。

安来、安来,何以“安来”?

广大出心境,伟业成胸中。登高一望,他们发现,这条路竟能连接起东南的大洋和西北的大漠,让太平洋的季风,带着腾腾浪花,一路奔向西北,滋润茫茫大漠、漫漫黄沙。一个更加神奇的意境,壮美呈现。

交融天下,投以方圆。这是破围之战的第三波:——用放眼全国的目光布局和实施高速公路扶贫,将“通湘达渝、兴州富民”这一立足鄂西南的交通扶贫目标,提高到实现秦巴、武陵两大集中连片贫困区高速公路互联互通上来。

作为国家战略,精准脱贫,早非一省一县,一城一地的概念。兴建安来高速,打通巫山屏障,跨越巫峡天险,构筑三省大通道,将秦巴山区、武陵山区一线贯穿,破解陕南、渝东北、大鄂西等老少边穷地区的封闭状况,有机串联西安—三峡—张家界“大金三角”黄金旅游线路,促进秦巴、荆楚、三湘文化大融合。安来高速,将擎起千古担当。

在建设恩来高速同时,湖北人就已经绘制出了安来高速北上路线图。一路北攻,直指巫山十二峰。

当时,安来高速重庆奉节至渝鄂界,尚未完成规划,湖北只能分段推进建恩高速。先期开建罗针田互通至恩施松树坪段7.41公里,解决恩来高速公路落地恩施城区问题。积极筹建建始陇里至松树坪段,最后建设鄂渝界至陇里段。

2015年7月31日,湖北交投仅用2年零1个月时间,便奇迹般建成罗针田至松树坪段,刷新了湖北高速公路建设速度。

然而,穿越巫山、跨过巫峡,依然是一个巨大挑战。

李贺诗云:“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极写巫山高耸,悬崖陡峭,大江奇险。在诗人眼里,能够翻越它们的,只有想象中的神女瑶姬,平凡人间,只能望而兴叹。

巫山巫峡之困,由来千万年。

在安来高速北攻的路上,湖北人不止一次与重庆方面探讨,由湖北突破巫山巫峡的可能性。并主动提出,由湖北隧穿巫山天障,桥跨巫峡天险,将安来高速修到重庆,挺进秦巴山区。

并非每一段路、每一条隧,能像卫星那样,沿着既定目标,安详从容走全程。尤其是隧道内,往往是目标越接近,困难越凸显。

2016年8月6日,建恩高速下达开工令。项目一开工,就受阻于周家湾隧道。

优先开工的隧道出口端,刚进洞,就惊现初支大变形,左右洞换拱处理达120米,大半年时间不翼而飞。

隧道进口端左洞,掘进270米,初支大变形150米,严重变形部位,工字钢扭成麻花状;右洞9个月进尺97米,初支大变形60米,处治花了小半年,计算器一按,每天进尺0.35米。隧道专家罗昌宏形容说,世界上最慢的蜗牛,也比这快千百倍。

为稳定隧道围岩结构,密密麻麻的工字钢和交叉支撑的粗大钢构,像裹住胳膊腿儿的一条条绷带。指挥部首席隧道专家陈禹成,则像极了医院的护士,那些绷带都是他给“缠”上的。他说,这相当于给伤员骨折处安装夹板,打上石膏,让围岩慢慢稳定下来。否则,隧道施工长期停滞于此。

周家湾隧道岩溶特别发育,共揭露溶洞16处,发生两次较大岩溶涌水,涌水量达一二十万立方米。图纸上的三级、四级围岩,基本变更为五级围岩,变更长度2590米,达到总长度的72%。隧道贯通时间整整推迟一年。

在一路北攻、突破巫山巫峡的过程中,陈禹成将质量问题、安全问题,归结为技术问题,揽责任,敢担当,方案管总,控根制源,创下了十年不死一人的山区高速公路隧道施工记录。

2019年2月19日,重庆奉节至渝鄂界宣布开工。全长约48公里,估算投资约137亿元,建设工期6年。安来高速重庆段,打响南破巫山巫峡的大决战。同时,湖北积极推进渝鄂界至建始陇里11公里路线前期工作,并有望于2020年下半年,实质性启动项目建设。南北对攻态势形成。

突破巫山屏障,跨越巫峡天堑,一条连接秦巴山区和武陵山区的高速公路扶贫大通道,即将功德圆满。

10年来,湖北省将2400多亿元资金投向大别山、秦巴山、武陵山等集中连片贫困区。仅在恩施州就投资405亿元,新修高速公路370多公里,已建成恩来、恩黔等6条高速公路,实现全州县县通高速目标。8县市约50多个乡镇2000多个村380多万群众直接或间接受益,占全州总面积的60%、总人口的95%。

宣鹤高速通车后,号称“中国仙本那、世外古桃源”的鹤峰县屏山景区负责人熊家喜,“喜”不自禁地说,没开通高速公路的淡季,景区每天只有三四百人,开通后,最多的一天达到四五千人。屏山周边“一城三镇(容美镇、太平镇、下坪镇、燕子镇)”都因景区而受益,占全县人口1/3。

武陵山中,破围之战方兴未艾。打通安来高速,突击宜来高速,开工利咸高速,筹备巴张高速……五六百公里项目,七八百亿元投资。这里,依然是湖北省高速公路扶贫主战场。开工、建成、通车,依然是湖北高速公路不变的节奏。

搬不走大山,填不平天堑,他们就以穿山越壑的方式,将大山与都市浓缩在一起。化大山为一帧奇绝的风景,收入囊中,随时翻看;变大山为餐桌上美味,绿色健康,令人垂涎。亿万人眼吞口嚼,转瞬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金山脚下,都成了山里人的家。

山区高速公路建设,是对西方哲学“存在即合理”的轻蔑和挑战。它从根本上撼动了大山一统的“铁壁合围”,为山区人民树立起全新的发展指向和挣脱贫困的强大信念。

只要脚下有路,就不怕山横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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