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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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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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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味生活

我的姓名里并无“海”字,因为超级喜欢湛蓝的海,在七八岁的时候,给自己起了个小名叫大海。

喜欢大海,不单是它的湛蓝、它的碧波、它的宽广,还有海里的鱼、虾、贝类……这是大自然的恩赐,鲜味生活的源头。

小时候,生活在一个票证时代。但凡购物,必须出具各种票证。扯三尺布,要布票;买二两肉,要肉票;下馆子,吃碗米饭,要粮票。在三面环海的半岛城市大连,买鱼虾,需要副食品证。一户一证,买一次鱼,售货员在证上盖个章,一月两次,盖满为止。

鲁迅先生说,物以稀为贵。那时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物因稀唯票证。打渔船不知道啥时靠岸,几时能运到“合社”(供销合作社),又没有手机微信。休息日里,大人们边操持家务,边要竖起耳朵,在熊孩子戏耍叫嚷的杂音中,敏锐地、第一时间捕捉到“合社来鱼了”,足以让群情激奋的声音。

窗外“合社来鱼了”的喊声,尚未落地,母亲便赶紧递给我副食品证、几角钱和一个铝盆。一溜小跑,赶到供销合作社,排队买鱼。“合社”前的空地上,堆着小山一样各色的小杂鱼。“山”两边各有一名营业员在称秤,中间站个汉子正用铁锹一锹锹往秤盘上撮鱼。鱼既不是活蹦乱跳的,也不是冷冻冰鲜的,一大堆七长八短的杂鱼,扔上一块块碎冰,算是保鲜了。营业员手脚麻利,一手收钱、盖戳,另一手用前面带钩的小棍,准确无误把一条条艇巴肘鱼甩到一旁。艇巴肘鱼,学名河豚鱼,有毒,不能卖给老百姓。

一小盆杂鱼端回家,洗净,晚上炖着吃。虽说那时没有冷链,鱼还是蛮新鲜的。不用太多佐料,搁点盐、酱油,添汤小火慢炖,味道非常鲜美。大饼子就着小杂鱼,吃得美美的,快乐的感觉,拌着鲜美的鱼汁牢牢印在脑海中。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小鱼比大鱼好吃。那一嗓子“合社来鱼了”,则像经典台词一样烙印在脑海里,每每与老友谈起,皆应声附和、滔滔不绝。

每个经历了那些苦日子的人,心里都会有类似吃小鱼的快乐感觉,只是随时间的推移,大都淡忘了而已。


大连大多数人老家在山东。山东半岛在辽东半岛的南边,坊间大连人自称“海南丢”,大概意思是从海的南边丢过来的。因为老家山东,吃面食居多,尤其喜欢饺子、包子一类的馅食。

丰富的海产品,为包饺子提供了很多食材,可以用来包的实在太多了。寻常一些的,有虾仁饺子、鲅鱼饺子、黄花鱼饺子……价格不贵,操作简单;有点身价的,有海肠饺子、海胆饺子、海参饺子、海螺饺子、大蛤饺子、巴鞘饺子……虽然有点小贵,且一般人家不太好把握制作工艺,但味道鲜美差不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除了饺子,它“大哥”包子也不甘落后,海麻线包子、海菜包子、海蛎子包子等等。有一次,我居然吃到了海带饺子。详问店家,这包海带饺子不难,核心要义是海带一定要嫩!那种一尺宽两米长,卷起来能当枕头的不能入馅。这么说吧,在大连把大海包到餐桌上不是个伪命题,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大连人辛勤劳作的成果。

作家吴伯箫在《歌声》一文中写到,“感人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远的。”其实生活在曾经的小渔村,关于大海的点点滴滴,同样会成为这座城市记忆深处的烙印,同样是长远的记忆。

小时候,总在星海公园、黑石礁等地赶海。跟在大人屁股后边,拎一小桶,拿着一个铁丝编成的五齿耙,盯着海滩看,发现有冒泡的小眼就一耙子下去,再用手一摸,通常都有三俩个蚬子。或者跑到礁石上,用一种带着弯钩的工具刨海蛎子。城里人娇惯,赶海大都在夏季,这时的海蛎子已经返浆不肥了。冬季海蛎子肥美的时候,城里人大多呆在家中守着火炉。刮着寒风的街道上,只有来自农村的大嫂或大婶围着红的、绿的围巾,拎着铁皮桶,忽悠悠一声“卖—海蛎—来”,透着一股哏劲。五毛钱一碗,还带着冰碴,捧回屋里,鲜味扑鼻,不用说晚饭的主食就是萝卜丝海蛎子包子。

这样的记忆对于上世纪60年代之前的老大连人,几乎人人都能侃上一段。如同堤坝上的闸,只要打开,充斥着“海蛎子味”的故事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如今被高楼大厦遮掩的街道上,如果还能听到“卖—海蛎—来”,悠扬且“摄人魂魄”的叫卖声,恐怕许多老大连人都会醉倒。

我还在读小学时,每年夏季学校都会组织一次“夜行军”,类似现在孩子们的夏令营。因为要野炊,事先小伙伴分头准备淡水、白面、肉馅、调味料等物品。我负责准备劈柴,还有小伙伴负责背锅。半夜出发,天刚放亮时到了目的地黑石礁,在海滩上埋锅造饭。五十多名学生在老师指挥下,和面、擀皮、烧火、剥蒜,忙着包饺子吃。饺子啥馅的,好不好吃,我都忘记了。只记得一群半大小子、黄毛丫头,沐浴晨曦,面朝大海,就着湿漉漉的海风,吃着七歪八扭的饺子,颇有些要把大海包起来、再蘸上点醋的架势。

许多年来,每当想起那个凭海临风的清晨,都禁不住哑然失笑。儿时的清纯、朴实、无知无畏,率真的有些傻里傻气,都印刻在那个清晨,慢慢地融进时间的年轮,内化于心,沉淀下来。即便到了“而今识尽愁滋味”人生状态,依然会以“老夫聊发少年狂”豪气,面朝大海,把酒临风,拿出把大海包起来、再蘸上点醋的气势,潇洒人生后半程。


大连人坐拥2211公里的海岸线,2.9万多平方公里管辖海域,是全国海洋牧场最多的城市。丰富的海洋资源,使得大连人有了“吃海”本钱,养成“吃海”的习俗。

秋风乍起寒凉意的季节,肥蟹、活虾、鲜鱼,张牙舞爪的巴鞘、浑身是刺的海胆,各色海鲜就像听到集结号似的,麻溜地往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跑,摆出一副要把“浪漫之都”重新定义为“鲜味大连”的架势。

早些年由于养殖业、捕捞业不发达,“吃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吃海”造就了两种人——碰海人和赶海人。碰海人就是人们常说的海碰子,戴着简易水镜,全凭一口气,一个猛子潜入海底,在暗礁缝隙中捕捉海参鲍鱼等海珍品。著有小说《白海参》《迷人的海》等作品的大连作家邓刚,就是一位出色的碰海人。他自述“一个潮流下来,就可以获取八百至一千头海参”,令人叹服,当然其中的危险和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赶海人相对于碰海人要大众化许多,男女老少皆宜。已故的岳父是一位勤劳的人,年轻时常常在工作之余去东海头赶海,推蟹子、扒蚬子、捞海红。回家后,一煮一锅,看着三个孩子围着锅吃小海鲜,辛苦过后的满足浮现在脸上。“吃海”养活着一方水土上的人们,无论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也不管身居何处,飘零何方,一锅海鲜煮开时冒出的鲜味始终萦绕心间,成为一种看不见的乡愁。

时代的发展,悄然改变着生活。去年夏天的一个周日,去了一趟瓦房店排石村的海边。正赶上退潮,滩涂上都是弯腰赶海的人,顺手拍了张两个女人赶海的照片。仔细看看,再也找不到往昔赶海人辛勤劳作的感觉,反倒像蓝天下、碧海边的行为艺术。也许她们是以赶海的方式感受生活、享受自然,或者仅仅是为传承一座城市的鲜味生活。

虽然是一座鲜味十足的城市,但大连人吃海鲜的方式非常简单。很少用来煎炒烹炸,只一味地煮,南方人叫白灼。煮螃蟹、煮海虾、煮蚬子、煮海红……可谓是应煮尽煮。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煮海红,天一黑就把一锅锅煮好的海红连同啤酒摆在过街天桥下。大概是一元一碗,附赠大蒜若干。海红加啤酒加大蒜,真的是满城飘鲜。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海岛吃渔家饭,新捞上的海参用高压锅压好,蘸大酱吃。《红楼梦》中贾府过年才有的辽参,硬是被我们吃出小葱蘸酱般简单粗放。

一些外地朋友对大连煮海鲜颇多微词,认为这海鲜吃得过于简单、不精细。但是大多数大连人不以为然,觉得海鲜就是要吃原味,不加佐料,只用盐足以还原海鲜的鲜味。这种吃法,除了生活习惯使然,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大连人的性格,简单粗犷、坦诚率真、热情爽朗。

我敢断言,在鲜味大连,不管多么淑女、多么文雅的姑娘,永远不会像《我的叔叔于勒》中的太太那样高贵地吃牡蛎。不为别的,仅仅是厌烦那般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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