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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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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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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车载不走的过往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车轮飞,汽笛叫,

火车向着韶山跑。

穿过峻岭越过河,

迎着霞光千万道。

……

这首儿歌《火车向着韶山跑》,创作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差不多六、七岁,对韶山的含义理解还不透彻,心中只有一个梦想,坐一坐“轰隆隆”的火车。

这个梦想,在我上初中时实现了。

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如火如荼的年代。大哥按照要求,到大连金县三十里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哥他们这一茬,比起去内蒙古昭乌达盟,要幸运的多。金县三十里堡隶属于大连,离家不远,经济条件不是很差,而且山清水秀、果木繁茂。三十里堡的苹果非常有名,一些年长的同志回忆说,当时的“第二农场”出产的苹果,专供中南海、人民大会堂。正是因为这样,大哥才在暑假里,安排我去青年点小住几日,权当旅游。

定下行程后,赶紧把“喜讯”告诉小伙伴们。小伙伴围着我说,现在这个季节,农村山里有的是蝈蝈,一定要捉些回来。我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保证一人两只蝈蝈。

就这样,我第一次坐上火车。火车外表漆成绿色,车厢里高靠背的硬座也是绿色的,现在想来这应该是绿皮火车的由来。按照家长事前的指点,对号入座。天热,绿皮车没有空调,车厢有些燥热。一个大哥哥起身,按住车窗两边的按钮,吃力地把半截车窗抬起。人小,坐在高靠背的绿皮硬座上,只能见到对面的人。探着头看窗外,青山绿树,农舍瓦房,像放电影一样,一格一格闪过。夏季里略带温热的风,透过车窗,扑面而来,驱走车厢内的燥闷,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随之放松下来,舒畅起来。

下火车,换汽车,再换马车,才到青年点。初次到农村,看什么都新鲜。说农村是广阔天地一点不假,对于我这个城里来的半大小子,的确可以大有作为。

向南山坡是一片果园。大哥和伙伴们看护下的果园,几乎成了我的乐园。清晨,起床后,一溜小跑奔向果园。杏树上,早就没有杏的踪影,桃子也已经过季,只有苹果正当其时。选一棵较大的果树,坐到树杈上,伸手摘一只苹果,“咔嚓”一口,开始我的早餐。刚摘下的苹果,除了脆甜,水分特足,非常好吃。想想孙悟空当年在蟠桃园打工,也不过如此吧?

吃饱后,自然要伸展手脚。想起离家时对小伙伴的承诺,立马干劲十足,满山遍野地跑。寻着蝈蝈的叫声,从瓜秧上、草窠中、灌木里捉了不少蝈蝈。回家前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路边树阴下,百无聊赖地听着笼子里蝈蝈鸣叫。不知怎的,忽然冒一个想法,这蝈蝈长得与蚂蚱差不多,估计是近亲,又比蚂蚱体大多肉,如果烤着吃……

正忙乎做烧烤准备时,一个扛锄牵牛的农民打此路过。看出我的意思后,停下脚步。拿起一只蝈蝈,把头轻轻扭下,指指蝈蝈的肚子,又指指不远处的毛豆地,说道“塞两颗毛豆进去”。我跑到毛豆地里,选嫩嫩的,摘了一把。剥开毛豆外皮,把两粒翡翠般鲜绿的毛豆塞到蝈蝈肚子里,开始烧烤。不一会蝈蝈烤好了,往嘴里一搁,肉香夹杂着毛豆的清香,立刻把我的馋虫勾引上来。接下来,一边剥毛豆,一边烤蝈蝈,吃得兴起,早把什么承诺忘得一干二净。这顿“大餐”,后果很严重,我不得不用很长一段时间,才和小伙伴们重归于好。

快乐的假日时光,转瞬即逝。绿皮车载着我,告别红砖黑瓦的农舍,还有枝头红绿相间的苹果,缓缓驶离油绿的田野。一趟普普通通列车,让一个少年的梦想绽放,又把无数美好向往,塞进少年的心里……

工作之后,坐绿皮火车的机会大增,这意味着要不断地奔向远方。那时太年轻,尚未沉淀出诗行。

大多数时间,都是往北跑,在黑土地上流动。改革开放之初,不少北方商人,通过各种关系,从我们厂赊走大量产品。回去后,加价售出后,却不给付购货款,欠账不还。若干年后,为解决这个问题,工厂抽调人员组成一支队伍,专职讨债。我也从党办抽调到队伍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后六次去黑龙江出差。出行的交通工具,当然是绿皮车,那时坐飞机需要有一定的级别。

路途遥远,坐硬座非常辛苦,能买到硬卧车票那可牛了。看过郭冬临小品《有事你说话》吗?小品中买硬卧票的场景,如同生活一样真实。我和搭档小王,每次出行都为两张硬卧票犯愁,想方设法,托鼻子托脸,找朋友、找熟人,就差找郭冬临了。购买硬卧票,不是亲身经历过,永远不能理解,而一旦亲身经历过,永远不能忘怀。

有一次,我和小王去牡丹江。从大连到牡丹江,多少公里早就遗忘了,却牢牢记得绿皮车行驶时间,足足二十六个小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熟人,熟人又找到铁路上的关系,最后拿着某个领导手写的条子,才换来两张硬卧票,高高兴兴地出发。

前两天,在《读者》杂志上,读到小宽写的《绿皮火车时代的烧鸡》。文章写道“少不了啤酒与烧鸡的绿皮车厢里,呈现一幅真实中国的图景”。会心一笑,心想小宽日子过得不错呀,绿皮车厢里能喝啤酒、吃烧鸡?!我们那个时候,一根蒜味肠,几根黄瓜,一点自己拌好的小菜,一瓶简装白酒,便是绿皮车厢的标配。

出门在外,硬座也好,卧铺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讨债任务。我和小王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有冲劲,不怕苦,却屡屡在现实面前碰壁。仲夏时节,绿皮车把我俩载到中俄边界的绥滨,这里的一家公司欠我们厂近六万元。电话打过去,公司里的人一通语无伦次后,说“俺们张经理出门了”。此时,下起大雨,瓢泼大雨。我和小王没有雨具,顶着酒店里的大浴巾,冲进大雨中,蹚着小河一样的积水,往公司赶去。一进公司大院,果然见“出门”的张经理正在窗前观雨。他一看见我俩,第一反应就是迅速蹲下,以躲避我俩。可能考虑到为时已晚,又讪讪地站起来。

那一刻,我不知道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即便是泪水,也不是为自己淋得像落汤鸡似的而流,是为对面那个中年男人而流,为人性的卑劣、不善而流。

尽管如此,张经理还是各种哭穷、各种推诿,我俩一无所获。有啥办法?欠债的是大爷,讨债的是孙子。第二天,俩“孙子”无奈地登上绿皮车,穿过原野和森林,来到位于双鸭山市的福利屯。还好,软磨硬泡下,那位被我俩称为“李大头”的老板,偿还了二万元欠款。

前几年,在政府信访办门外,见到一群旧日工友。寒暄之后,问起因何上访?工友们说,工厂黄了,欠我们的福利待遇没人给,所以求助政府帮忙。好言安慰工友一番,转身离去。

想起北上的绿皮车,想起硬卧车票,想起瓢泼大雨。忽然,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骂谁?

在工厂破产倒闭的时候,我已经是机关里一名处级干部。外出公务的机会更多,大江南北,飞来飞去。绿皮车开始退出我的日常,渐渐缩成一个记忆符号。

只有去省城沈阳时,才会偶尔坐火车,也不再是绿皮车。大连与沈阳之间,开通了一列专线列车“辽东半岛”号。论速度,比特快列车还快,四百多公里,四个小时抵达。论环境,全列空调,全程禁烟,舒适的软座,一扫绿皮车缓慢、拥挤以及气味杂糅的状态。当然,票价也好,一票九十八元,远远高于绿皮车。

有一年,春节过后。我结束省城会议,乘“辽东半岛”号返回大连。春运期间,人员流动大,车厢里比较拥挤,不少人都是站票。一家三口,大包小卷地站在离我不远的过道上。跟在大人身旁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一脸疲惫。按说,这小男孩比我小时候要幸福许多。我在他这个年龄时,还没做过火车,只会唱着《火车向着韶山跑》,他却有机会坐上高速奔跑的“辽东半岛”号。尽管他比我小时候幸福,我还是起身把座位让给孩子,让他休息休息。与孩子父亲闲聊起来,他们一家在大连开个小店,回老家过完年,急三火四地赶回大连,准备小店年后开张。我忽然问了个挺低级的问题,站票是不是比坐票便宜?小孩父亲苦笑着说“一样的票价,老贵了。没办法,买不到老火车的票”。他口中的“老火车”就是绿皮火车,我记忆中的符号,他现实中的需要。

就像有人喊了号子一样,短短十多年间,高铁呼啸着成为铁路线上的主流。穿行在城际间的高铁,用实际行动证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千真万确。速度改变时空,城市间的距离一下变得从没有过的接近。有一回,去苏州公务。原本要定飞机票,忽发奇想,定了大连至苏州的高铁票。风驰电掣八小时,我已漫步小桥流水之上。这种情形下,绿皮车还能生存吗?还有人乘坐绿皮车吗?

有一次,我从营口乘高铁回大连。去早了,便在站外广场上小坐一会儿。一女三男农民工模样,围拢在我前边不远处,正嘀嘀咕咕商量事。说是嘀嘀咕咕,农民工说话大大咧咧,不用竖耳朵,全能听清楚。大意是他们要到附近一个不远的地方,原本计划坐慢车,搞错了车站,来到高铁站。正商议坐高铁呢,还是去坐绿皮车。焦点是票价问题,高铁要七十多元,慢车只要十几元钱。最后,一男人对女人说“咱们坐高铁吧,你也体验一下高铁的速度”。另外两个男人嫌高铁票太贵,决定去坐绿皮车。两个男人从我面前走过,不太好意思地说“俺们农民,没啥急事,坐慢车能省不少呢”。我没回话,冲着他俩直点头,目送他们走远。

生活有时就像一枚硬币,有正反两面。有人得意高铁的速度,也就有人在乎绿皮车的实惠。

不可回避的事实,绿皮火车正在中国大地上渐渐消失。总有一天,绿皮火车也与老式蒸汽机车一样,陈列在展览馆中。那些与绿皮车相关联的故事,却永远留在绿皮车驶过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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