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们在德国的杜塞尔多夫市。
大雨,瓢泼大雨,打乱我们的行程。出于安全考虑,在出发后一个多小时后,不得不结束行程,返回酒店。原本打算,午餐后结结实实睡一觉。谁知道,天意弄人,回到酒店不长时间,雨停了。
窗外,乌云正在散去,像一出苦情戏的主角,黯然退场。乌云的缝隙之间,透过一束光芒,呈现一抹蔚蓝,似乎能听到欢快的锣鼓点,好戏要上演了。大自然真的很任性,上一秒悲剧,下一秒喜剧,悲喜交加,整得我们有些手足无措。
这种情形下,如果还呆在酒店里,真是罪过。与导游沟通后,我们又乘上大巴车。大巴车穿过几个街区,停靠在一个不大的广场旁。不远处,一条大河奔流不息。导游说,这里是杜塞尔多夫的市中心,附近有繁华的商业街区,大家可以逛逛街、购购物,傍晚五点在这里集合。
在导游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那条大河。河面宽阔,河水清澈。或许是大雨过后的原因,河水有些湍急,有船驶过激起浪花一片,河面上有水鸟翱翔。导游话音刚一落地,大家正要散去。我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条大河叫什么名字?导游回头望着大河,缓缓地说,这就是莱茵河。
莱茵河?!一条穿过西欧文明腹地的河,一条被德国称之为“父亲”的河,一条令我魂牵梦绕的河,流淌眼前,流向远方,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响起。
莱茵河畔,像画那样美。
莱茵河畔,清新的意境。
童话式的堡垒添心中幻想,
公主的恋歌今天再度听……
这是流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首歌。歌名《莱茵河之恋》,江羽作词,顾嘉辉作曲,麦洁文演唱。第一次听这首歌时,应该是1983年,我才二十岁出头。优美的旋律,唯美的歌词,像二月里和煦的春风,拂过心头,带我走进梦幻般意境中。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河?流经哪里?又流向何方?一个个问号,像果农眼皮低下,挂在枝头的小苹果,好想摘又不得。那时资讯不发达,没有网络,没有搜索引擎,查不到莱茵河的前世今生,只隐约记得这河在欧洲。
伴着麦洁文的歌声,哼唱着“莱茵河畔,像画那样美。莱茵河畔,清新的意境”,流年逝去里,歌声化作年轮,深深地把莱茵河刻在心间。
大连坐落在辽东半岛最南端,三面环海。虽然碧波万顷,却没有一条像样的江河,大多是季节河,夏天雨季是河,雨季过后是河沟。都说千条江河汇大海,滚滚长江流经半个中国,在上海入海;不尽黄河流经黄土高坡,在日照入海。地处辽宁的大连,眼睁睁看着辽河,流经多个兄弟城市之后,从营口入海,距离大连只差一步。难道这是天妒大连,已然三面环海,不必再多一河?
一座城市,倘若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这座城市便灵动起来,鲜活起来。大连没有大江大河,这让大连人很纠结、很着急。早些年,甚至有人提出建议,造一条人工河。在城市北边高处修水库,从大海里抽海水灌入水库,然后开闸放水。当然,这一建议没有得到落实,造价太高,又涉形象工程。正因为如此,我对大江大河情有独钟,爱得深沉。
好在中国有河,大江大河,拥抱着我。
我畅游长江重峦叠嶂的三峡,夜游宽阔绵延的珠江,沿着静静的海河散步,欣赏漓江秀丽的山水,沉思延河两岸勃勃升起的伟力,遥想秦淮河的桨声灯影,惊叹黄河壶口瀑布的大气壮美,感慨黑龙江解冻后排山倒海的气势……
好在世界有河,大江大河,不绝于我。
我徜徉日本京都岚山脚下的渡月河,留恋德国德累斯顿易北河畔,驻足新西兰基督城中的雅芳河,漫步朝鲜平壤的大同江岸边……
此时此刻,我又与莱茵河相逢。这一相逢,我用了整整三十年,还差一点错过。不远处,同伴们在招呼我,让我跟上队伍,去杜塞尔多夫市购物圣地国王大道。我挥挥手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我想在莱茵河畔多呆一会儿,像久别的老友异地重逢,像暗恋过的女友擦肩偶遇,倾听他(她)娓娓地叙说。
莱茵河,仅次于伏尔加和多瑙河的欧洲第三大河,全长1320公里。发源于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脉,流经瑞士、德国、法国、荷兰四个国家,在荷兰的鹿特丹附近入北海。莱茵河在德国境内有867公里,被称为德国的“父亲河”。
如同中国的长江、黄河,承载着炎黄子孙的梦想,莱茵河也是具有历史意义和文化传统的欧洲大河之一。法国历史学家费弗尔说,“整个欧洲没有一条河能与莱茵河匹敌”。莱茵河两岸至今仍保留着五十多座城堡、宫殿的遗址,每一座古堡都有一段古老的故事和传说,它记载着英雄们气吞山河的业绩及幽幽的儿女恋情。
在历史上,许多诗人、画家、音乐家,为莱茵河的魅力所倾倒,为她奉献了无数美丽的诗篇,使这条大河充满了神奇和浪漫的色彩。
1802年,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共同进行了一次“莱茵文学之旅”,沿途收集两岸民谣和传说,日后整理成民间诗集《魔术号角》。其中,有水妖罗蕾莱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名为罗蕾莱的水妖,美丽无比,常坐在莱茵河的礁石上唱歌。美貌和动人的歌声,让水手们迷失本性,爱上女妖,直到他们的船撞在礁上粉碎而死。
二十年后,出生在杜塞尔多夫的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写下著名的叙事诗《罗蕾莱》。
不知缘何,
我竟如此悲伤,
古老传说始终萦绕心上。
空气清冷,暮色苍茫,
莱茵河静静流淌。
……
海涅的诗歌质朴优美,音韵天成,伴着清澈的河水,传唱在莱茵河两岸。
有一个传说,令人感动。德国音乐家贝多芬去各地旅行演出,来到莱茵河边一个小镇上。一天夜晚,他在幽静的小路上散步,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从一所茅屋里传出来,弹的正是他的曲子。他走上前,听见一个盲女孩和她的哥哥在谈论他的音乐。弹琴的盲女孩,很想亲耳聆听贝多芬的演奏。哥哥说,我们太穷买不起昂贵的门票。贝多芬深受感动,随即为盲女即兴弹奏一去。回到旅馆后,贝多芬赶紧把刚才弹奏的谱曲记录下来,成为广为流传的《月光曲》。琴音轻推慢陈,如同月光倾泻在莱茵河上,轻摇河面上一叶轻舟。
另一位音乐家舒曼,1850年移居杜塞尔多夫。他以城边的莱茵河为创作灵感,谱写了第三交响曲“莱茵”。这是一部描述性很强的作品,歌颂生活,歌颂莱茵河畔的美景,着力表现莱茵河畔人民的生活和伟大创造。
上世纪三十年代,朱自清先生来到莱茵河,并写下题为《莱茵河》的散文。他写到“天然风景并不异乎寻常地好;古迹可异乎寻常地多”,“坐在轮船上两边看,那些古色古香各种各样的堡垒历历的从眼前过去;仿佛自己已经跳出了这个时代而在那些堡垒里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这些描述莱茵河的句子,距今差不多快近百年了,虽说显得有些老旧,但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令其愈发厚重。
人们把一切美好的言语,一切美好的愿望,都给了清澈流淌的莱茵河,而莱茵河又带着这一切汇入大海,漂流到全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莱茵”在在公元前4世纪凯尔特人的语言中,是“清澈明亮”的意思。但是,二战结束后,随着德国开始大规模重建工作,大量取水排污,使莱茵河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河水水质急剧恶化,周边生态也遭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经过四十多年艰苦治理,莱茵河在走过 “先污染、后治理”的弯路之后,又成为一条活生生的河。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写到,“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 看来中外都一样,当眼里只有财富的时候,牺牲环境就成为必然,当醒过味来之后,再治理所耗财富远大于当初的攫取。
朱自清写《莱茵河》有其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游历莱茵河,“朝日不如残阳,晴天不如阴天,阴天不如月夜”,的确如此。不过于过客而言,等不得残阳、阴天、月夜,只能偶遇。
恰在此时,刚刚放晴的天空,又是乌云笼罩,似乎也应了老先生的“残阳、阴天、月夜”之景。对岸是一片绿草地,树影婆娑,没有古堡,绿荫掩映着德式半木结构的小楼,白色或土黄色的墙面搭配黑瓦屋顶,在密布的乌云下,有些悲情,有些失意。
迎着风,伫立莱茵河畔,心中吟唱着《莱茵河之恋》——河流在诉说千百段旧情,河流在诉说声声叮咛……
此时此刻,莱茵河为我轻奏曼陀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