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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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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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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味道

迎着风,伫立海边。

海浪由远而近,翻滚着向着海滩扑来,撞击到岸边一块黑魆魆的礁石上,浪花冲天而起,鼻息间便有了海的味道。

海是啥味道?香甜?苦涩?淡雅?浓郁?都不是。

海的味道,不能用酸甜苦辣来描述。这味道,源于碧波万顷的湛蓝,起始于绵延海岸,飘落在城市街道和乡下山野,隐匿在人们日常生活的角落里,润物无声,经久不散。

只要在海边长大,无论走在哪里,漂泊何方,都会惦念大海的味道。哪怕是在一个内陆城市,漫不经心路过一家海鲜饭店大门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抽一下鼻子,深呼一口气,嗯,海的味道。

海的味道,藏在街旁的建筑里。不管是老建筑,还是新社区,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这一湾,那一湾,不经意间总能遇见。

小时候,我家隔壁阿姨又高又胖,因为姓许,背地里我们叫她“许大胖子”。许阿姨经常去赶海,挖蚬子、刨海蛎子、捞海菜。印象最深的是阿姨捞的一种名叫海石花的海菜,紫红色,样子别致,宛如一朵朵紫红色的小绒花。阿姨把湿漉漉的海石花平摊在街边上,晾晒着,大海的味道便四散开来。夏季光照足,很快把海石花晒干。这时,阿姨大嗓门喊着我的小名,“大海,过来干活,回头给你凉粉吃”。于是,在凉粉的诱惑下,我坐在道牙子上,顶着烈日,用一根木棍不停地敲打一地海石花,目的是把粘在海石花上的细沙子拍打掉,以免吃凉粉时牙碜。

洗净晾干的海石花,熬煮7、8个小时,熬成果冻状,便是大连特色小吃海凉粉。将颤微微琼脂一般的海凉粉切成细条,搁上蒜汁、盐、醋,撒上点香菜末,酸辣爽口、冰凉透彻,是盛夏里不可多得的解暑佳品。如今,市面上很少能见到海石花制成的凉粉,大多是绿豆凉粉,吃起来口感也不错,就是吃不出大海的鲜味。

关于大海的鲜味,需要解释一下。我们所说的“鲜”,通常时内地人说的“腥”。好多年前,看央视一档节目,倪萍谈起小时候在山东家吃海鱼的情形,不住嘴地说“鲜”“鲜”“鲜”。主持人刘仪伟则蹙着眉头问,不腥吗?倪萍快人快语地回答“吃得就是这个腥味”。

几年前的春天,我陪着一批内地客人去海边。蓝天碧海,迎面吹来一阵海风,我精神一振,不由得深呼一口气。大概是憋了一个冬季的原因吧,我贪婪地呼吸着海风,润肺、醒脑、提神,简直太爽了。旁边一位小姐姐却掩住口鼻,连声说“好腥呀”。

鲜与腥,不同地区赋予不同的内涵。于我而言,得意的大概就是这鲜与腥。如同我们的生活,曾经的日子,是鲜?还是腥?完全取决自己的内心感受,嗅觉感受到大海的味道,生活就是舒畅的,日子便是舒适的。

改革开放以后,近海海域和滩涂都承包给个人了,成为“私人领地”,赶海离百姓生活越来越远。近年来,国家越来越重视民生事业,大连市政府决定南部海域和滩涂不再承包给个人,还海于民。赶海这个习俗,慢慢得到恢复。

我家对门大哥,成了既得利益者。算好潮汐,带上家什,奔着大海出发。每次都有收获,海蛎子、海红、海带都成了“桶”中之物。收获多多的时候,大哥会装一小盆海带、海红,送给我家。“海货”再多一点的时候,大哥就蹲在街头售卖,仨瓜俩枣,给钱就卖。

我和大哥都不在乎这些海鲜的价值,也不值几个钱。不在乎能否大快朵颐,早已不是靠海度日的年代,鱼虾管够是常态。大哥在乎的是赶海的乐趣,阳光,沙滩,海浪,拾贝人;在乎的是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快乐,如同英国哲学家培根所说“你把快乐告诉一个朋友,你将得到两个快乐”。我则在乎,厨房中,楼道里,弥漫的淡淡鲜味,嗅着来自大海的味道,感念人与人之间的丝丝暖意。

海的味道,藏在悠悠岁月里。像一条蜿蜒的路,春天路边盛开的鲜花,香透人生的记忆,花落流年度,这一段,那一途,不经意间总能遇到。

沿着大连南部海岸线,有一条绵延三十二公里的滨海路,串联起沿途十二个景区四十八个景点,成为最具大连海滨城市特色的一条路。道路一侧是绵起伏的山,山不高,树木郁郁葱葱。另一侧是烟波浩淼的大海和千姿百态的礁石岛屿,蓝天连着碧水,海浪拍岸,白茫茫一片。

早年,滨海路是沿着海岸线的一条战备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人迹罕至,到处是山鸡野兔,甚至偶尔有狼和狐狸出没。1983年,大连市发动全市人民建设风景区,先后有244家单位和万余名职工义务参加了南部海滨风景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大会战。

修路是艰苦的,然而也有乐趣。每到休息的时候,工人操起工地上各种现成的工具,下到海里,不一会,收获多多。除了海红,还能捧回一些海参、鲍鱼等海珍品。正是这些来自大海的味道,慰藉工人们疲乏的身心,带来许多开心的笑声。

近年来,许多来大连旅游的人们,喜欢驱车行驶在这条公路上,而我则喜欢徒步滨海路。徒步滨海路,可以尽情享受大海的味道。

如同上海的外滩,是年轻人恋爱的热门去处,滨海路亦是如此,不同之处一个临江、一个临海。我和女友,现在的老妻,也不例外,手挽手走过滨海路。那是初夏五月,一路走来,海风阵阵,鼻息间便是湿润、咸鲜的味道。海的味道令人神清气爽,混合着恋爱幸福感觉,就像小时候吃的那碗海凉粉,冰凉透彻、超级爽口。快到燕窝岭时,路边有一棵歪斜桑葚树,树上结满又大又紫的桑葚。因为树是歪斜的,不需要爬树,直接坐在树干上,伸手摘桑葚吃,你一颗,我一颗。眼前是一湾蔚蓝的大海,有游人捡拾被海浪打到岸边的海带,深褐色泛着亮光,看着便觉鲜灵。

后来,我家搬到离滨海路不远的地方。有了女儿之后,一家三口常到滨海路上走走。尤其是五月末,槐花盛开的日子,沐着阳光,一边是海味十足的海风,一边是沁人心脾的香风,令人陶醉。

不久前,与妻驾车去石槽。石槽风景区位于滨海路的东南端,曾经是一个典型的小渔村,如今已经改造成一处依山傍海,风景秀丽的幽静去处。将近中午,选择一家临海的咖啡店,面朝大海,品着香浓的咖啡。一湾碧水,海岸曲折,礁石嵯峨,扁舟漂浮。西侧,弯月般伸入海中的礁石岛上,耸立一座小巧的灯塔,曾经为出海的渔民指引归家的航向。

一只小船缓缓靠岸。我与妻循着鲜味,来到船边。小船上,鱼获不多。十几条黄鱼、黑鱼,十几只海螺,令我们眼前一亮的是四五只肥硕的长刺海胆。赶紧买下,晚餐便是生食海胆。小心翼翼捏起一个海胆,放到鼻下闻闻,好鲜!正宗海的味道。

海的味道,就是这样散漫在日常生活中。不必刻意追寻,心里能放下大海,海之味便经久萦绕。有时,我也在鲜、腥,或者鲜与腥之间迷惑,甚至疑心海的味道是可以转化的,譬如可以是桑葚的酸甜,亦可以是槐花的芬芳。

海的味道,藏在淡淡的乡愁中。像一壶陈年老酒,闻着醇香扑鼻,喝一口余味绵柔,这一杯,那一杯,不经意间总能醉到。

早些年,曾接待过来自山西大同市的朋友。朋友带着五六个高中毕业生,刚高考完,出来散散心。晚餐,自然少不了海鲜。一盘红彤彤的清蒸螃蟹摆上桌,孩子们却没有一个动手的,怎么劝也不吃。朋友说,他们自小就不吃螃蟹,没养成习惯。朋友说完,自顾自拿起只螃蟹大吃起来。

我很疑惑,问道:“你咋这么习惯吃螃蟹呢?”朋友边吃螃蟹边解释,我父母都是大连人,早年支援三线城市时调到大同工作。虽然在大同工作生活几十年,却不改吃海鲜的习惯。左邻右舍都吃淡水鱼,唯独我们家吃海鱼。父母还经常买来蚬子、毛蚶、螃蟹,煮着吃。他指着桌上的螃蟹说,就是这个味。说完,又拿起一只红彤彤的螃蟹。

啥是乡愁?李白的乡愁是皎洁的月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荀鹤的乡愁是一封家书,“一夜塞鸿来不住,故乡书信半年无”。王维的乡愁是喜庆的节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还有“一张窄窄的船票”。沈从文先生的乡愁,是心心念念山水湘西之连绵……我没见过朋友的父母,但坚信他们的乡愁是海的味道,鲜与腥的期盼,鲜与腥的回忆。

想起客居北京多年的大弟。每一次回来,都是大吃一顿海鲜,鱼、虾、蟹、螺、贝一样不拉,一样不少。也想起漂在东京的女儿小猪,因为疫情原因,快两年没有回家了。女儿小时候,喜欢生吃海胆。每当我剖新鲜海胆时,她就坐在一边,我剖一个,她吃一个。日本人也喜欢生吃海胆,但海胆价格金贵,吃不起整只海胆。通常是一只海胆,几个人分食,一人一瓣海胆肉。女儿很少在微信朋友圈发动态,偶尔几次,都是发的吃海鲜的图片,一只虾,一瓣海胆肉,一块鱼肉。我总是从这些图片中,看到一种隔海相望的淡淡乡思,嗅到鲜腥俱在的海之味……

耳边响起郑绪岚演唱的歌曲《大海啊故乡》:

大海啊大海,

就像妈妈一样,

走遍天涯海角,

总在我的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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