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鸟居

到日本旅行，如果不知道鸟居是个啥？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如同欧美人热衷于中国庙宇道观，我们也应观瞻一下日本的鸟居，了解其中的文化意义。

最初见到鸟居，是在镰仓古城。绿树掩映下，耸立一个形似中国牌坊的建筑，一个没有门扇的大门框，很像汉字“开”。之后，在富士山下的芦之湖畔，又见鸟居。碧水盈盈，湖山相映，一个朱红色的鸟居倒映在湖面上，小巧玲珑，宛若欲飞的天鹅。只要留心，鸟居几乎无处不在。

鸟居是日本神社的附属建筑。女儿小猪说，鸟居代表神域的入口。迈过鸟居，就是进入神的世界。难怪像门，像汉字“开”，“开门”当然是进入的意思。小猪还说，京都有一个伏见稻荷大社，那里有千本鸟居。

行旅途中，除了湖光山色，就是人文文化。去开封旅游，哪有不去少林寺的；登临青岛崂山，哪有不去太清宫的。去的未必都能领悟佛教道家的真谛，不过略知一二，我亦如此。既然鸟居如此之众，不妨边走边看，知其大概，心悦即好。

说走就走，从横滨乘坐新干线，前往大阪。去大阪，可以走公路坐汽车，也可以坐电车（火车），费用最高的是乘坐连结东京与新大阪的东海道新干线。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新干线，不是因为有钱，而是源自一个梦想。三十年前，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子弹头似的列车飞驰而过时，就梦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够去日本，一定要坐一次新干线，体验一把速度与激情。然而我还没找到去日本的机会，梦却醒了一半，这种在国内被定义为高铁、动车的列车，已经飞驰神州大地了。

喜新厌旧，这大概是许多人的通病。在国内无数次乘坐高铁动车，此时对新干线的速度，已经没有没有什么新鲜感。人们总是这样，对于没得到东西，渴求、期望着，而一旦拥有，便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实际上，作为世界上，第一条高速铁路系统，这条新干线改写了世界轨道交通史，改变了日本，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理应致以敬意，心怀感恩。

车窗外，闪过一座座青山、一条条河流、一个个小镇，两个多小时，抵达大阪。为了体验一把日式住宅，小猪预定了一间民宿。抬头看见民俗的招牌，把我乐坏了，居然是“我孙子之家”。“我孙子”，在日本是个姓氏。2010年11月，在广州举办的第11届亚运会女子撑杆跳比赛颁奖仪式上，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第三名是日本选手“我孙子智美”，全场晕倒。“我孙子”又是地名，所以看见我孙子政府、我孙子议会，还有我孙子小学、我孙子中学，也就不奇怪了，我们住的这个地方也叫我孙子。住民宿更接地气，容易融入这里的生活，住个三两日恍惚觉得成了“本地人”，只是心有不甘，住我孙子家给什么钱？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从大阪出发，去京都游览。在去往我孙子电车站的路上，迎面看见一大姐骑着自行车，嘴里叼着烟。这情形在关东，甚至近在咫尺的京都都是难得一见。在横滨，我看见一哥们停好车后，蹲在车后抽一支烟，像做贼似的。大阪在日本属于关西，东京圈属于关东，两个地区从生活习惯到民风都有着很大差异。比如乘扶梯，东京人站在左侧，而大阪人则站在右侧。关东、关西两地人性格也截然不同，关东人觉得关西人粗俗、小气。关西人则嘲笑关东人死板、装腔作势、自命清高。作为局外人，我觉得大阪民风更纯朴热情，有一种挣脱了东京地区憋闷、拘谨、束缚的自由感。反正关西有点像东北那旮旯的人文生活，令我这个东北人如鱼得水。

很快到了京都。沿小巷缓坡往前走，远远地看见朱红色的翘檐，那里就是清水寺。小巷两边有卖各种旅游纪念品的，一种名为清水烧的瓷器是当地特色。许多店铺出租和服，美女们可在此穿上和服，感受和体会一下。说实话，在京都旅游景点见到的和服女人，八成是游客，中外都有，看上去也挺漂亮，但难以演绎日式和服的韵味。有一妹妹打眼前路过，我差点笑出声来，这妹妹把和服穿出忍者神龟的“风采”了。穿衣戴帽主要看气质，令朱时茂英俊挺拔的八路军军服，换到陈佩斯身上，咋看都是汉奸。不过，旅游就是这样，多种尝试，不必当真，开心就好。

清水寺位于京都东部音羽山的山腰。这座京都最古老的寺院，始建于778年，因寺内有一瀑布，流水清洌、终年不绝而得名。一个大型鸟居，耸立在路的尽头，从“门”下走过，便进入神的世界。朱红色的三重塔，掩映在葱绿的山岚之中，格外醒目。殿外一株樱花树初绽，半开的樱花似乎要与朱红色的翘檐争艳。站在高台之上，举目望去，远山起伏，绿树丛中有庙宇点缀其中，近前白屋青瓦，花红柳绿。不知是小猪疏忽，还是其懒得爬山，很遗憾没有到最著名的清水寺正殿游览。这座正殿依山而起，气势宏伟，结构巧妙，由139根高数十米的大圆木纵横交错支撑，而未用一根钉子搭建。大殿前是悬空的舞台，突出于断崖之上，春樱烂漫或秋叶红透之时，景色优美而壮观。日语中有“从清水大舞台飞身跳下”的谚语，意思是比喻凡事都要下定决心，要一拼到底，争取胜利。然而，这个比喻在日本变成残酷现实，因为环境优美，竟成了跳楼自杀者的首选之地，总有想了结一生的人“从清水大舞台飞身跳下”。

离开清水寺，来到花见小路。“花见”的意思是赏樱，然而花见小路却没有樱花，倒是一户人家长在二楼平台上的歪脖松树，令人匪夷所思。这是一条由北到南长约1公里的小路，石板铺砌而成，虽无樱花却充满浓浓的日本味，从江户时代起就是整个日本最有格调的风月之地。一间间门面精巧、挡有垂帘的茶屋、居酒屋，整个小路环境清幽，竹篱红墙，小院庭深，阡陌小巷，和服女人颤颤而过，虽地处都市却超然于外。

说起和服女人，很容易让人想起“艺伎”这个词。近年来，能够从影视作品中了解艺伎的，莫过于章子怡主演的《艺伎回忆录》，一部美国原著、美国导演、中国演员共同打造的日本电影。许多游客看过《艺伎回忆录》，一听说花见小路、风月之地便兴奋异常，看见和服女人就拍照，以为是日本传统的艺伎，却忘了时代变迁。“在花见小路与盛装的艺伎擦肩而过”，不过是旅游推广的一个噱头。据估计，目前京都的艺伎不过二百人左右，一些艺馆转作他用，可谓 “门前冷落车马稀”，曾经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艺伎形象，正逐渐成为日本文化的一个符号。

离开清水寺，在鸭川附近，换乘地铁，前往伏见稻荷大社。鸭川，一条贯穿京都南北的河流。周围的景致非常美，岸樱含苞，浅浅欲红，间或其间的柳树，柔嫩地垂下绿丝绦。精致地日式建筑错在在河岸上，男男女女、三三俩俩散步闲话，悠然自得。

接近中午，来到伏见稻荷大社周边。不想耽误时间，午饭就在通往神社的小吃街解决。小吃街热闹非凡，路口那家烤牛肉串非常美味，烤玉米香喷喷的，烧豆腐软糯可口。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吃着，一抬头，又见一个巨大的鸟居，迈过去就是伏见稻荷神社的大殿。

建于8世纪的伏见稻荷大社，是遍布日本三万余座稻荷神社的总社本宫，京都地区香火最盛的神社之一。这里主要是祀奉稻荷神，一位掌管农业与商业的神明，香客前来祭拜，祈求五谷丰登、生意兴隆。以朱红色为主色调的殿堂建筑，与之前见过的神社大体一样，这里多了一样随处可见的狐狸雕像。传说中，狐狸被视为是神明稻荷的使者，也就是随从、跟班。见到狐狸跟班，便离神仙不远了。我对中国仙界了解不多，印象中各路神仙都是抓“总”，抓大局，以保一方平安为己任。没有像日本这样，细化到谁管农业、商业，谁管文化社会事业。

参拜神社，要先拉动翘檐下吊挂的钟。电影《艺伎回忆录》中有这样的镜头，章子怡饰演的小百合走进神殿，把一些硬币丢进募捐箱里，然后用力拖动着绳索，钟声响起。据说，这样做，是唤醒诸神起来工作。也有人图省事，在殿堂外拍击手掌，目的一样，但不知效果如何。看来日本诸神都是好脾气，随时可以唤醒，起来工作。想想也是，拿人钱财，理当为人服务。

我对寺庙、神社并不精通，兴趣也不大，比较着迷的是殿堂身后的红透整座山的千本鸟居。千本鸟居的意思是一千个鸟居，这里千字可以理解为“多”，就是许多许多鸟居。日本鸟居种类繁多，从材料上看，最常见的有木鸟居、石鸟居和铜鸟居，近代也出现了铁鸟居、钢筋混泥土鸟居等。从设立方面方面看，鸟居通常设在参道上，也就是朝拜参拜的必经之路，也有设在湖面上，比如箱根的和平鸟居，还有设在海滩、礁石上，比如广岛县宫岛的严岛神社。不论鸟居规格大小、颜色有何不同，也不论是陆地还是水上，但凡有鸟居必定有神社，这是铁律。

之所以呈现千本鸟居，是因为稻荷神掌管农业与商业。许多企业、公司、商会为了生意兴隆，祈求财源广进，前来参拜，还愿时必定捐献大小不等、价格不同的鸟居。这个公司捐一个，那个商会挨着捐一个。久而久之，沿着山坡向上，形成现在绵延好几公里的景象，山下山上，鸟居相望。

站在稻荷山山脚下，开始向上攀登，走进千本鸟居的世界。通往山顶的小道，被朱红色的鸟居覆盖着，形成一个红色甬道。有些斑驳、色彩暗淡的是早些年的鸟居，与色彩艳丽的新建鸟居密集地交织在一起。拾级而上，阳光透过鸟居的缝隙照射在或粗或细的柱子上，甬道里呈现奇特的红色微光，视觉上颇为震撼，令人迷离在神的世界。

半山腰上，山路一分为二。一位约莫有八十多岁老人，站在岔路口，不停地说着什么。小猪翻译道，老人家在介绍这里的景点，给游人指路。看看前后左右，大多是中国游客，也有金发碧眼的欧美人，老人家不管人们听懂听不懂，只管热情洋溢地说着，这份执着令人敬佩。谁不爱自己的家乡，无论它是繁华、富有，还是荒凉、贫瘠，一道山梁，一条小溪，一棵老树，都能讲出曾经的故事，像眼前这位老人哇啦哇啦地说着这山、这路、这红遍青山的鸟居。

鸟居甬道大约四公里长，全部走下来要二个多小时，我们与大多数游客一样选择了半程。在一处平地休息一下，回望来时的路，红色的鸟居藏在绿树中，绿树丛中闪耀着鲜红色，绵延起伏，格外壮观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