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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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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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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油锅里

老话说得好,立了秋,把扇丢。尽管中午还是有些燥热,但早晚两头清凉了许多。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几个老友没有被秋“惊”着,倒是想起“咬秋”来了。相约下班后,去回族饭店搓一顿,吃点牛羊肉,喝点小酒,为秋天来临作个铺垫。

小店不大,生意火爆。老板店前店后忙乎着、照应着,看着顾客盈门,心情特别好。一声招呼,服务员麻利地给每个桌都上了份炸虾片,免费品尝。白色的掺杂几片绿、粉色的炸虾片,盛在浅浅的细藤条编制的小篮子里,像一簇盛开的花朵,静静地绽放在扒牛肉、烧羊蹄之间,显得“卓尔不群”。

轻轻夹起一片,咬一口,酥脆鲜美,唇齿生香。好味道,经年未改,味蕾的舒适感,像馋孩子伸出的小手,把我拉回到童年时光。

小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炸虾片。那个年代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过年多少也要备点年货,虾片就是其中之一。长方形的纸盒上,画着一对通红的大虾,印着两个大字“虾片”。每当看到这俩字时,旧历新年便快到了,像如今的高德地图定位一样精准。孩子们开始盼着过年,盘算着还有几日,虾片才能下油锅,放在炕头的鞭炮才能燃响。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熬到年三十。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夜饭。炉灶上的锅,倒入大豆油,孩子们盯着油锅,仿佛这锅是一块油汪汪的土地,有着种子开成玫瑰般神奇,承载了无限的快乐。母亲从纸盒里倒出几片虾片,硬硬的,无色半透明。一伸手,投进烧热的油锅里。“滋啦”一声,转眼功夫,便像一朵朵花儿一样,“盛开”在油锅里,透出令人垂涎的鲜香味。

年龄稍大一些,炸虾片这活交给我来做。不知道油温是否合适,我通常是先投下一片,用来测定温度。油温过低,虾片沉到锅底,半天没个动静。随着油温逐渐升高,虾片从锅底升腾着、翻转着,膨胀成一朵“花”漂在油面上。这个时候得赶紧捞起,否则就要炸糊了。随着油温逐渐上升,操作也很快熟练了,一下把七八片虾片投入锅中,一阵“滋啦”声,眨眼工夫油锅开满“花”,一片两片三四片,五朵六朵七八朵。

当一盒虾片吃完,年也差不多过完了。论说“虾片”没那么金贵,但在当时物资匮乏、购买力极弱的情形下,许多东西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吃到。比如,翠绿的黄瓜,整个漫长的冬季里,唯独三十晚上,才能闻到黄瓜清香的味道。我记得预备过年用的花生米,还是从山东老家邮寄过来的。拿着包裹单,跑到邮局,取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按一按,一粒一粒,硬硬的,眼前晃动着油亮金黄的炸花生米,似乎都能闻到香味。年已过,油锅不再开“花”。在没有虾片的日子里,我和小伙伴们寻找到一个替代品,那就是细长的粉条。把粉条放置炉火上,也是“滋啦”一声,瞬间就膨化了,口感也是酥脆,却没有虾片的鲜香,更无花儿绽放的美妙感觉。

大概是因为肚子里缺油水,印象中油炸食品都是好味道。油锅里绽放的“花朵”,便不止虾片。炸麻花,一根揉搓成条状的面,上上劲,两头一提,变身麻花辫子。热油下锅,“滋啦、滋啦”响声过后,油面上漂起一根金花色的麻花,看着诱人,吃着香甜。炸套环,麻花的一个变种,折叠起来的面片,中间切一刀,像玩翻绳一样,套翻一下,炸至金黄,就成一朵“花”了。巧手的人,多切几刀,翻出的“花”,真像一朵盛开金丝菊。炸丸子,萝卜丝切碎,掺上淀粉,捏成丸。一丸入油,如石沉大海,在油的热力作用下,慢慢漂浮起来,算是小小的绣球花?

结婚后,不再炸这炸那了。一来嫌麻烦,二来妻子把这些出自油锅里的“花”都定性为垃圾食品。一直以来,致力于油锅“开花”的,只剩下岳父一人。岳父始终如一,年年三十都要炸虾片、炸麻花、炸丸子,似乎这些产自油锅里的“花”是过年的标配。我们一般是大年初二,集中到内弟家过年。吃饱喝足,走的时候,岳父还要我们拎上一大包炸麻花、炸丸子、豆包等食物。这样的习惯,也不知道坚持了多少年,直到前几年岳父去世。后来,还是大年初二,还是集中到内弟家过年,却再也见不到辛苦一辈子的岳父。心里便不免空荡起来,想起那些漂动在油锅里的“花”,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炸虾片、炸麻花、炸丸子?

说实话,炸虾片算不上美食。如今过年,谁家餐桌上会上一盘炸虾片呢?但在物资匮乏、食物不丰的年代,炸虾片就成为美食,而且美得像花儿一样,令人难以忘怀,甚至把味蕾都固化了。不久前,在饭店吃饭,上了一盘炸刀鱼。厨师为了装盘好看一些,在盘底铺了好多炸虾片,我是只吃炸虾片不吃炸刀鱼,引得朋友们讪笑不止。

有一家小店,我和朋友常去喝点小酒。店里有个习惯,通常在晚上八点前后,每桌免费赠送一小盘炸虾片。无论消费多少,那怕吃碗面,也送一盘炸虾片。老板年龄与我相仿,常常猜度他也是中意油锅开“花”。有一回,晚上七点半左右,我们酒足饭饱。朋友说,结账,回家。我说,别呀,再等等,老板还没献“花”呢。话音刚落,只见服务员端着盘子挨个桌赠送炸虾片。一时间,店内餐桌上,开满了“花”。拿起一片“花”,赏之,食之,心里也开满了“花”。微醺着踱步回家,路边花坛,夏花正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过往,有着差不多的回忆。小时候,家里孩子多,能吃饱却未必能吃好,嘴馋是我们那一代人的通病。在一次聚会上,我的一位老友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家住在锅贴铺的后院,每到中午放学回家,锅贴的香气诱人逼人,越是闻味,心里越馋,有一天他终于下手了。

煎锅贴的锅非常大,锅盖也大。揭开这样大的锅盖,需要用绳子拴住锅盖,通过滑轮来“起吊”。这天中午,他趁着服务员双手拉动绳子起吊锅盖的瞬间,不顾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把锅贴,撒腿就跑。跑到无人处,热乎地来一顿锅贴“大餐”。也许是因为食物匮乏,也许是因为每家都是三五个孩子,那个时候大人们普遍宽容,一般不会和孩子计较。问题是成功后的他不思改悔,屡屡“作案”,锅贴铺当然不干了。在他又一次得手锅贴“大餐”的当晚,增加一顿由他父亲掌灶的“棒子炖肉”。

如今作为公安干警的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这不是偷”。我调侃着,的确不是偷,你这是抢。他说,也不是抢,而是美食的诱惑!现在的年轻人大概会觉得不可理喻,但我们这些同龄人却感同身受。于是,接下来的话题都没离开小时候偷嘴的故事。认真听着,仔细一琢磨,我的油锅里的花朵何尝不是一种诱惑?从小到大,从大到老,心心念念。

如今没人会在吃饭点餐时要一盘炸虾片,它都沦落到附赠品、垫菜底的地步,更不会有熊孩子抓一把锅贴就跑的故事。但我知道,这样怀旧的故事俨然成为我们平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鲜活地在人世间走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代更替,自然会经历贫穷与富裕、成功与失败、梦想与挫折……以及吃得饱、吃不饱、吃得好、吃得不好的琐碎,这些都是生命存在的意义,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时,也会津津有味地给下一代讲述他们的“油锅开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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