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垂钓,于资深钓家而言,必须有一副得心应手的鱼竿。进口的、国产的,手动的、自动的,还要有许多辅助装备。这些我都没有,闲来却喜垂钓碧海中。
蓝天之下,小船摇荡,一竿一线,放钩碧海之间,其乐融融,其趣悠然,其味久远……
一
在我小的时候,钓鱼不是一种纯粹的爱好。
那时候,家庭收入普遍不高,又多是五六口人的大家子。一些家长,下班后会去海边钓鱼。钓得了,晚上炖个鱼或者熬个鱼汤,调剂一下口味,改善一下生活。某种程度上说,钓鱼是生活需要,不能说是谋生手段,也算是改善生活的一种方式,当然这个过程,也不乏蕴含其中的快乐。如同远古时代的劳动号子,原本是为辛苦劳作鼓劲的,后来都演化为诗词歌赋了,正所谓苦中作乐,苦中有乐,乐在其中。
钓鱼当然需要鱼竿。买一副鱼竿,既好用又省事,只是谁家也舍不得买鱼竿的钱。有那些闲钱,买鱼吃都合适。“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不知道家长们,懂不懂得郑板桥写这句诗的心境。但显然懂得用竹竿作钓鱼竿的原理,七长八短的竹制鱼竿,是钓鱼者的基本配置。除了竹竿,还有一种不用鱼竿的钓鱼法,我们叫做“手把线”。一根长长的尼龙绳,绑上铅坠和鱼钩,挂上鱼饵,抛向大海,静等鱼儿上钩。
暑假里,我们几个小伙伴商量着去钓鱼。买来尼龙绳和鱼钩,然后开始自制铅坠。工艺不复杂,铅放到旧搪瓷碗里,融化成一坨,插入一根弯成半圆的铁丝,凝固后就做得了。关键是铅不好找,有的小伙伴拿来铅丝,这在当时是做电门保险丝的,我甚至把父亲焊收音机原件的焊锡剪下一段。东挪西凑,总算凑够分量,制成一个个铅坠。
择日出发,直奔海边。我们去钓鱼的地方,是城郊结合部的夏家河子。这里海阔水浅,不像市内海边,游泳的人挤满海滩。还有个好处,就是发小树新他家在这有一间房,他家亲戚“四哥”也住在这,吃饭喝水有个落脚的地方。
几个人带上“手把线”,来到海边。经常钓鱼的人会说,几个傻孩子,钓鱼没有饵能行吗?瞧瞧我手里的尖头铁锹,马上派上用场。沿着退潮后的海滩搜索,发现露出一小截海草编成的管状物,立即下锹,迅速将海沙翻扣在海滩,一个蠕动的“海蛆”便到手了。这个长得像蚯蚓似的“海蛆”,可是钓鱼最好的鱼饵,如今价格不菲。
小伙伴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绑铅坠,系鱼钩,挂“海蛆”。一切妥当后,一只手握住尼龙绳,快速轮几圈,出手:铅坠带着尼龙绳、鱼钩、“海蛆”,飞速奔向几十米外的大海。稍稍回收一下尼龙绳,让钓线绷紧,眼望大海,想象着海底鱼游蟹往、贝爬螺行的热闹,盼望着钓线上快点传来鱼儿咬钩时剧烈的抖动,猜想着大海的那一边是哪?
钓鱼是一项考验耐心的活动。唐朝胡令能有诗云:“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诗人笔下的这个小儿应当是最具潜质的垂钓者,我们则耐不住寂寞,很快注意力便转移到岸上不远处的苞米地。一穗穗顶着紫红色“头发”的玉米,着实惹人喜爱。偷着掰了几穗,美美地吃一顿烤玉米“大餐”。许多年以后,谈及此事,我仍心有愧意。树新则笑呵呵地说,没啥可以惭愧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年偷的玉米是我“四哥”家的。
往事如烟,几十年过去了。那天钓没钓到鱼?钓到几条鱼?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我们很快乐,一线一钩便让贫瘠的生活、寻常的日子增添了许多色彩和快意。
二
生活越来越好,没人再把钓鱼当作调剂口味、改善生活之需。钓鱼的娱乐功能便愈发凸显,如同有人喜欢唱歌跳舞,有人喜欢集邮集币,钓鱼也成为人们的业余爱好,并且变得越来越专业化。
老鲁是我朋友,堪称专业的资深的钓鱼爱好者。海里来,海里去,游走大海之上,以钓鱼为乐。我依然是业余级的钓鱼参与者,不忙的时候,偶尔那么一二次,参加老鲁组织的钓鱼活动,体会一下,娱乐一回。每日里上班下班,忙忙乎乎,有时像上了发条,有时像旋转的陀螺,即便得闲,无外乎吃吃喝喝、麻将扑克。我们做不得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自由飞翔。莫不如做半日渔翁,“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渔钩”,垂丝随波动,船头坐钓鱼。
周日一大早,在老鲁带领下,我们驱车来到旅顺附近一个小港湾。事先联系好的船老大,正在岸边船上,有条不紊地做着出海前的准备工作。如今钓鱼,除了岸钓矶钓外,人们更喜欢船钓,离岸出海,荡漾大海之上,别有一番感受。这条小船就是我们雇来,大半天的时间,收费五百元左右。细算一下,在农贸市场,五百元差不多能买二三十斤鱼。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我们这是鱼翁之意不在鱼? 在乎山海之间也。
小船“突突突”行驶四十多分钟,到了一片开阔水域。船老大说,先在这里来几钓,不上鱼的话,再换地方。老鲁不愧专业钓鱼爱好者,一下拿出两副进口钓竿,递给我一副。我说,还是用“手把线”。“手把线”最大的变化是盘线前面挂着的“天平”,像衣服架一样,可以绑定四个鱼钩。船钓不用甩线,顺着船舷把“天平”放入海中即可。我刚把盘线绷紧,一阵剧烈震动传导手中,正要起钓,老鲁说再等会。果然,不一会,又一阵抖动传来。拉起鱼线,好家伙,三条鱼活蹦乱跳地出水了。江边垂钓是人等鱼,海上垂钓是鱼等人,这话一点不假,很快船仓里已经是一小堆鱼,黄鱼、黑鱼,大大小小,时而蹦跳。
因为起得早,十点多钟,我们“歇业”,开始准备午餐。老鲁不愧是专业级的,除了烧鸡、香肠、面包、啤酒等食物外,竟然还带了一块小菜板和辣根等调味料。从鱼堆里挑出一条黑鱼,去头、去皮、去刺。小菜板上切成薄片,蘸辣根吃,很是鲜美,能把酒店里吃的三文鱼刺身甩出几条街。
阳光照在身上,海风拂面而过。海风的调节,令人不觉得太热。远山影影绰绰,海面微波荡漾,摇摇荡荡的小船上,几个钓者,凭海临风,乐而开怀,看上去有点醉。
三
日子宛如一首寻常的歌,哼唱着便一天天过去。我还是偶尔钓钓鱼,但新朋老友对我的“钓竿”问题颇为关注,似乎没有一副鱼竿不能算钓者。
后来,有朋友送我一副碳素钓竿。啥品牌的,忘记了,反正很精美,赶紧收藏起来。我还是“故伎重演”,仍钟情于“手把线”,习惯于“手把线”,简单实用,“初心”不改。
好多年前,去视察“海洋牧场”建设情况。忙里偷闲,也是让我们感受一下丰富的海洋资源。当地同志把我们拉到海上一个浮台上,一人一根“手把线”,钓应季的鮐鲅鱼。浮台一角堆着一小堆小鱼,已经不太新鲜,用来做鱼饵。将两个鱼钩挂上小鱼,“手把线”投入海水里,线一抖,一提就是两条半尺长的鮐鲅鱼。我嫌挂鱼饵麻烦,又见海中鱼多得成群,便用铁锹撮了半锹小鱼倒入海里。瞬间,一群鮐鲅鱼聚集在浮台下。我把没挂鱼饵的钓钩甩向鱼群,向上一提,鱼被钩硬生生挂上来。
我重复着一甩、一提的动作,鱼便一条条上钩。正兴奋着呢,冷不丁想到,这还是钓鱼吗?感觉像是在从事渔业生产。凡事都有乐趣,文化休闲自是一乐,劳动生产也是一乐。垂钓者乐在闲适与惬意,渔业生产者乐在收获与满足。一旦把享受闲适与惬意的乐趣,变成追逐收获与满足的乐趣,所谓乐趣便荡然无存。正是这个原因,许多钓鱼爱好者,不屑于在养鱼池里钓鱼,而是扛着鱼竿和各种装备,东奔西跑,江河湖海,静坐敛心、专注绿水,悠闲自在地放钩泓水之间,放钩碧海之间。
倘若往上追溯,古人才是真的钓者。仅以唐朝为例,自号“烟波钓徒”的张志和,不单名号令众多钓者自愧不如,悠闲自在的渔夫般生活雅趣亦令人羡慕不已,“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实在洒脱。德诚禅师,人称船子和尚,月夜垂钓,“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钓趣与禅境密合无间,钓出“清波皓月照禅心”般明净。写出“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千古绝句的常建,一首《戏题湖上》写出钓鱼的最高境界恬淡,“竹竿袅袅波无际,不知何者吞吾钩”,鲈鱼?鳜鱼?大鱼?小鱼?爱谁谁,我只在意桃花流水、烟波渺渺。
又是一年秋风起,我和老鲁及几个朋友相约钓鱼。小船驶到钓点,老鲁那几位刚潇洒地挥杆抛钩,我这厢“手把线”刚沉到海底,风突然变大。这有些危险,赶紧收工,带着七八条钓上的鱼,回到岸上。
寻个小饭店,钓鱼改聚餐。麻烦店老板把钓的鱼炖了,又点几样炒菜,拿出原本打算海上大吃一通的烧鸡、香肠。一杯热辣辣的白酒下肚,山南海北,云山雾罩,早把钓鱼不得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鱼满船舱是一日,钓鱼不得也是一日。凭海临风,与自然相亲,与友人相聚,与快乐结缘,“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