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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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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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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古城沱江水

我去凤凰古城,是阳春三月。

傍晚抵达古城,天色已经灰暗,腹内“咕噜咕噜”的叫声,由肚子传导大脑,支配双腿,赶忙寻家饭店晚餐。一顿湘西土菜,极富地方特色,也把我们辣得够呛。

虽说是第二次来古城,心情仍然迫切,顾不上不休息,奔着沱江岸边而去。去江边,要穿过一排排老宅子,小巷纵横,七扭八拐。窄窄的小巷,只容得下两个人并行,肩膀擦过斑驳的墙体,绿绿的苔藓附着墙角,脚下是泛着幽幽光泽的青石板巷道,路面磨得溜光,偶尔有小草扎根石板缝隙中,沧桑之感款款而来。我喜欢这样的小巷,狭长与曲折,拽住匆匆的脚步,时间就慢下来,尽可以漫读那些曾经的岁月,倾听光阴的故事。

巷子两旁的房屋,古模古样,木门木窗,黑魆魆的,散发着老旧气息。走在巷子里,就是走在两排老屋之间。我感觉脚下的巷子是两排老屋的隔断,身旁的老屋又是巷子的构件,没有老屋便没有巷子,没有巷子老屋就没了韵味。探头向内观看,这些房子,不是咖啡店,就是酒吧,要么就是其它什么店铺,给人一种穿越古今的感觉,像一曲咏叹调中间插入一段摇滚乐。

从老屋的缝隙间,找到一条去江边的过道。行不及数十步,人便站在沱江边上。尽管有思想准备,最终还是置身于流光溢彩之中。对面河岸,从岸边到山上,依山势层叠向上的建筑,灯火辉煌,气冲云霄,仿佛要撕破黑夜的笼罩。架在河道上的古桥,也被五彩的灯光打亮,外形轮廓非常好看,却看不出,也觅不到古朴、古韵。

我知道,从旅游角度说,总是乐意把每时每刻的美好都呈现给游人。游客也有这样的心理,我花钱来旅游,你让我看一个黑漆漆的镇子?所以,一定要搞出一个五光十色的古城古镇,让百年或者千年古城古镇大放异彩、光彩夺人。

我不否认凤凰古城的夜景非常美丽,也能够理解这斑斓的景象。相机里的小桥流水吊脚楼熠熠生辉,倒映在沱江上一片斑斓,像抽象派大师绘就的图画。选用相机慢门配合着抖动拍摄,那些色块线条扭曲变形,更加突出古镇的炫丽。但是,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到底该不该夺走古镇黄昏的温柔、夜深的静谧?依着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就是关掉那些LED灯,让古镇隐入夜空,唯余沱江上泛起的一抹月色。

古镇的夜晚,应当是“翠色轻烟一径深”的意境。远山的朦胧,城门楼上的月明,小桥上飘过的暮烟疏雨,河畔人家斑驳的灯光。倘若现代化一些,也不妨像新西兰的蒂卡普,打造一个幽幽暗暗的小镇。为了保护头顶上的美丽星空,蒂卡普小镇居民从1981年起自发地减少灯光照明,尽量避免使用灯光,让小镇的夜晚处在“黑暗”之中,凸显璀璨星空。

说实话,这般璀璨的小镇,我真心不喜欢。不仅我不喜欢,沈从文先生笔下活生生的人物,恐怕也不喜欢。至少,我读《柏子》时,知道水手柏子喜欢“河街小楼红红的灯光”;我读《三三》时,知道糠灰里长大的三三喜欢看“狮子龙灯”。

热闹看完,早早地歇息。沱江悠悠,枕水而眠,明天该是另一番情形吧?

依窗眺望,若有所思。早些年,曾在古城小住二日,见得凤凰山、沱江水、吊脚楼,却始终不得一带远山和一湾江水的韵味,不得古城沧桑的况味。有心想写写凤凰古城,又迟迟不敢动笔。

日子匆匆,一搁笔几年悄然流逝。

那年秋,我去德国考察学习。打点行装时,特意把《沈从文精选集》装在包里。这是我的习惯,凡外出,不论公务还是私旅,都会在行李箱中塞进一本书。在疾驰的高铁上,在万米高空的航行中,读读书,能翻几页算几页,长进一点知识,打发一下时间。

抵达德国后,我想利用外出考察乘车的时间,读几页书。我拿着书登上大巴车时,张处长却伸出手来,示意他先看看。没想到,书到他手里,就没有还给我的意思。直到考察学习结束,在飞机场候机准备回国时,他才把书还给我,并附赠俩字——“真好”。

张处长是从事经济贸易管理工作的,我不认为他有多高的文学造诣,他说“真好”,未必真的好。不过,他如饥似渴品读这本书的劲头,令我钦佩,也激起我极大兴趣。

回国后,寻个周日。斜依床头,开始读《沈从文精选集》。沈从文先生的鼎鼎大名和文学成就,我非常清楚,也是非常敬仰。但不知道啥原因,从没系统读过其作品。人有些时候,对敬仰的人或事,常常会由敬生畏。久而久之,呈现“敬而远之”的心态,有点像年轻时,暗恋一人,越是爱恋越是不敢表白。

手头这本《沈从文精选集》收录的第一篇文章是小说《柏子》,“把船停顿到岸边,岸是辰州的河岸……”读着读着,忽的从床上坐起。走到写字台前,正襟危坐,双手捧读。这样的好书,令人叫绝的文字,断然不能躺着看。

书的扉页,盖着三蓝两红五个纪念戳。其中,一个红戳上的文字是“凤凰古城沈从文故居留念”,参观沈从文故居时买的书。沈从文故居坐落在古城中,一座四合院式的木结构楼房,前后两进,中间一个小天井,左右有厢房十余间,沈从文先生在此度过童年和少年时光。细说起来,参观一圈也就二十分钟,但要读懂沈从文“金子般的心”(巴金语)则非一日之功。900余万字宝贵文化遗产闪耀着光辉和魅力,与陈旧的板壁、镂花的门窗、古朴的家具摆设,构起一道古城最美的风景。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合上书,闭目遐思。绕城而过的沱江,青石河滩,渡口码头,依山傍水的吊脚楼,湘西边城的人文景色重现眼前,仿佛能看到柏子、阿金、翠翠,还有三三家的碾坊……

凤凰古城,一帧一帧地又一次走进心间。

沱江之水,欢快地流淌,唤醒我们,也唤醒古城。

淡淡晨雾中的古城,褪去五彩斑斓,藏起流光溢彩,恢复古朴而灵秀的模样。如果说,昨晚的璀璨是古城一个旖旎的梦,那么今晨便是梦醒人间,古韵依旧,极像一个村姑,自然而又清丽。

我们住的地方是凤凰新城,隔着沱江,对岸才是古城。我们需要过桥,才能走进古城,贴近那些古老陈旧的过往。江上有桥,高低错落,大小不一。有“风桥”“雨桥”“雪桥”“雾桥”四桥,这是湘西著名画家黄永玉捐资修建的,寓意“风雨雪雾”。我们选择了老百姓说的“跳桥”,当地也叫“岩桥”,就是一块隔着一块,凸起于江面的石墩组成的桥。在我眼里,“岩桥”与古城是极搭配的。“风雨雪雾”桥造型很美,灵巧或厚重,仿古的身姿,恰巧缺的就是古韵。石墩不同,粗犷、朴实、本真,岁月磨痕,或是碰掉的边角,尽显沧桑,像一串音符跳动在沱江上,江水伴奏,演绎一段古老琴曲。新桥与旧桥横跨沱江,新的正经受时间的打磨,旧的愈发古老。

站在石墩前,对岸的山是青的,沱江水是绿的,吊脚楼是黑的,只有石墩上跳动的游人是色彩斑斓的。跳过石墩,便是古城门下。当年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等,一批出生在凤凰古城的杰出人物,是不是从这座古城门走出,沿着石墩跳到外面的世界?若是再往前推演,这里应当有渡船,一个老人,一个名叫翠翠的女孩,一只黄狗,他们在这里渡人过河,也渡自己平淡而又鲜活的生活。

我知道,沈从文先生写的《边城》是指茶峒镇,不是凤凰古城。但我喜欢这样的误读,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茶峒和凤凰都位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秀美的风光相似,淳朴的民风相近,善良的人性相同,因为大师沈从文出生于凤凰古城,我及许多人都认定这里就是边城,就该有诚实善良的老人和可爱纯真的翠翠。

沈从文先生在《〈边城〉题记》中写到:“我生长于作品中所写到的那类小乡城”“就我所接触的世界一面,来叙述他们的爱憎与哀乐”“因为他们是正直的,诚实的,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面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猥琐”。这就是边城,不局限于茶峒,也不局限于凤凰古城,它是湘西积淀多年的风土人情,中国曾经的社会生活的浓缩。边城的岁月,乡土气息,感人的故事,皈依自然的本性,善良美好与心灵的澄澈纯净,不会因为地名错位的认知,以及LED灯的流光溢彩而淹没。

拾级而上,凭山依水筑就的古城盈盈走来。迎面是古城门,城门两侧是红砂石垒砌的古城墙,沿山绵延而去。城墙外是连成一片的吊脚楼,一半着陆,一半在水,繁茂的树木穿插其间,绿意盎然。河边,也就是此时的脚下,是可以湾泊篷船的码头,上行去哪?下行何方?我并不知晓。事实上,无所谓是否知晓,眼望一泓碧流,像是与一个清纯、透明、温婉、多情的女孩对话,谁还会在意篷船去向何方。

进得古城中,街巷交错,商铺林立,茶坊酒肆间或其中。已经商业化的古城,呈现一派繁荣,卖啥的都有,是不是湘西特产也无所谓,有人买就有人卖,公平交易,其乐融融。热热闹闹,经济往来,于当地人是件好事,于游客来说多了些异地他乡的生活感受。

惹人注目的是制作“木锤酥”。当街俩人,你一锤,我一锤,叮当作响,香气四溢。抡锤的,不是古人,食材也是新鲜的,但这就是传承,所谓一脉相承。买了一包“木锤酥”,味道极好。不在意吃喝的人们,可以穿上苗族服装拍照。或者买一张流行歌曲碟片,回家插到汽车音响中,行驶在大街小巷,耳边的乐曲会提醒自己,我去过凤凰古城。

吃着“木锤酥”,漫无目标走在古城的街巷。时值中午,路边饭店的门大开着,游客们在此歇脚,喝酒吃饭,湘西的辣子,边城的酒。每每想起这个情景,我便忍不住说起沈从文先生的小说《阿金》。在铺子里吃狗肉的“鸦拉营的地保”,缠着准备相亲的阿金,以三寸不烂之舌,搅黄阿金婚事。我笑得不行,笑天下有这样的酒肆,有这样的“能人”,怕是只有凤凰山养育、沱江水滋润,才有这般鲜活的风土人情。开怀大笑中,仿佛觉得古城中的店铺换了模样,坐在那喝酒阔论的不是游人,而是“鸦拉营的地保”,听众就是倒霉透顶的阿金。

站在城里的高处,放眼城下。沱江水清澈透亮,倒映着的吊脚楼古旧古朴,古城底蕴犹在,只是与现代文明在争执着、羁绊着。想起余秋雨的《白发苏州》,他害怕古镇中那些古老的门庭,“突然打开,涌出几个人来:若是长髯老者,我会既满意又悲凉;若是时髦青年,我会既高兴又不无遗憾。”我在古城的心境,大抵如此。

沿街走着,不经意间撞入一幢幢老宅,浓重的文化元素扑面而来。沈从文故居、熊希龄故居,坐落在古街巷中,还有万寿宫、古城博物馆,虽说规模都不大,却洋溢着充沛浓郁的文化气息,像一块块瑰丽的宝石散落古城。

凤凰古城因境内西南处有一凤凰山而得名。凤凰山不高,沱江水不深,但那些宅院祠堂里,小巷门庭中,乃至青石板路,却蕴含着厚重古朴的湘西文化,孕育出一大批有志之士,造就淳朴善良的湘西人,凝结成古城的魂。

千百年来,古城的魂,像古老的城门楼,积聚久远,像川流不息的沱江,源远流长。

如同许多江南小镇坐船游才有味道,到凤凰古城必须泛舟沱江。

曾经运过桐油、青盐、染色的五倍子的码头,现在是游船码头,只拉人不拉货,这大概是沈从文先生未曾想到的。

乘船顺流而下,两岸高山掩映,山脚下是一排排古老的吊脚楼。木质结构,黑瓦灰墙,如凤似凰的翘檐,临水的部分用一根根木桩支撑着。乍一看,觉得有些简陋,但细看却发现吊脚楼与周边环境极其协调。若山离开楼,显得单调许多,寻常许多,变得有些平庸。若楼离开山,则无依无靠,有种孤雁离群的失落感,变得有些岌岌可危。吊脚楼的确如此,如同沈从文所言:“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

沱江水很清澈,没看见鱼游来游去,却看见一个渔翁。这船要比我们的游船小许多,船头坐着一位披着蓑衣的老人,船尾立着四五只鱼鹰。渔翁不划船,任凭小船飘荡着,鱼鹰也不扎猛子捕鱼,任由我们噼里啪啦地拍照。我们隔船相望,散漫着渐行渐远,任由宁静的感觉和慰藉的心情弥散在江面上。

高山阻断脚步,人们劈山开路,挖山不止,有了愚公及其子孙们。河水阻断前行的步伐,人们发明了船,“行走”江河之上。这就有了早时候的摆渡老人,如今的闲适渔翁,沿着沱江生活的芸芸众生。

环顾沱江两岸,吊脚楼里的人家各忙各的,大多已经是旅馆的楼主们,期待游人住满小楼;坐在老屋门前的人散淡着,闲看一江游人,已经改造成咖啡屋、酒吧的老屋主人们,期盼着薄暮黄昏早点降临。过去沱江两岸是热闹的,是辛苦的,也是心酸的,令沈从文先生饱含真情地描写“家乡水边人的哀乐故事”。如今沱江两岸是闲适的,又是忙碌的,时光滤去沉渣,新时代赋予“水边人”新的生活,古城绽放新姿,沱江之水更加欢畅。

抬头望去,青山如黛。山脚下,小巧玲珑的万名塔,像一座指路明灯,领航的灯塔。沱江由此转个弯,奔流着,向远方。

岸边,一些妇女在洗衣物。一上一下的棒槌,不停地捶打着,发出类似鼓点般的声响。忽然,江面上飘来一阵歌声,一位苗家姑娘,穿着苗族传统服装,立在迎面而来的船头上,撑着一把花伞,唱着一首首歌谣。

古老的渡口,古旧的船。翠翠在没人渡河的时候,也要唱歌的,是那种“极柔和,快乐中又微带忧郁”:

慢慢吃,慢慢喝,

月白风清好过河!

醉时携手同归去,

我当为你再唱歌!

……

江水悠悠,歌声回荡。这就是凤凰古城,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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