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一词,可以解释为: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腿脚不灵便,走路缓慢的样子;行步缓慢,往来徘徊的样子。唐朝皮日休诗云:“天钧鸣响亮,天禄行蹒跚”,陆游则诗云:“客散茅檐寂,蹒跚自闭门”。
诗人笔下的蹒跚,自有诗韵雅趣。从朴实的现实生活看,又是另一番情形。蹒跚者大概有三。一是幼儿,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二是老人,耄耋之年,步履蹒跚。三是病人,不幸染疾,走路蹒跚。
我喜欢幼儿的蹒跚。一个小胖小子,或者小胖丫头,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向你走来。一段小碎步,踉跄一下,不等伸手去扶,竟然像不倒翁一样,一个后仰又站住了。这个过程极富戏剧性,充满喜感,比起半大小子、黄毛丫头猴子般蹿出去,耐看多了。
看幼儿蹒跚,很容易想起我亦蹒跚。过去蹒跚,现在仍然蹒跚;不是老人,不是病人,而是幼儿般蹒跚;不是日常生活中的蹒跚,而是为文之路上的蹒跚。
小儿学步,每一步都是重复,每一步都有意义。从不会迈步,到开始起步,再到蹒跚走着,这是量的积累和转化。我的蹒跚之路,起步于办黑板报、刻蜡板、编小报,这样简简单单的小步。
关于黑板报的起源和历史,似乎无法考证。反正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参加工作时,企业车间里还盛行办黑板报。记得我刚当选团总支书记不久,车间党支部书记给了我一把三角尺,两盒粉笔,一盒白色的,一盒彩色的,然后指着挺大一块黑板说:“以后,你来负责办黑板报。”二话不说,走马上任,着手办黑板报。
好在中学时当过语文课代表,有一定的作文基础,写稿不愁。车间里有位姓石的师傅,擅长美术绘画,字也写得好。平时趁石师傅工作不忙时,向他请教排版、美化栏目等问题。就这样,黑板报一期又一期地出刊,越办越好。我的第一篇消息简讯,第一篇言论时评,都是在这块黑板上发表的。虽然没有一分钱稿酬,却弥足珍贵,它是我为文之路蹒跚迈出的第一步。
后来,调到企业团委,负责宣传工作。我又忙乎着学习刻蜡板,办团讯。一张蜡纸平铺在一块钢板,用一支铁笔在蜡纸一笔一划书写,笔尖划破蜡面,文字便刻在蜡纸上。然后,把刻好的蜡纸贴到油印机上,用蘸了油墨的滚子均匀滚一下,一张小报就印好了。别小看办小报,一张纸上,文字量有限,又要尽可能多地反映工作,很是考量对文字的概括和提炼能力。
考上公务员,刚到机关工作,接受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编会议简报。这个时候,早就告别了蜡纸、油墨,主要精力在编写上。我问了下处长,一期简报总的文字量是多少。之后,按照总文字量的要求,大笔一挥,这篇砍去一半,这两篇合并为一个主题……第一期简报很快呈送处长,他审阅后,没说话,抬头看看我,便在简报上签字印发。
几年后,我的文字综合能力得到机关上下的认可。一次,平时不喜欢表扬人的处长,酒后吐“真言”:“这小子,当初我瞧他编简报的利索劲,就知道会是把好手。”我客气着、谦虚着,心里却想,我刻过蜡板、办过小报,我怕什么?
一些年轻人,到机关工作后,总觉得做些琐碎的事情,得不到锻炼。他们盼望着到大江大海中历练,恨不能经历烈火炙烤,好像这样成长会更快。其实,在飞起来之前,首先要学会走,而这一步注定是蹒跚的。
著作等身的艺术家、文学家,大师级的人物,他们步履坚定。近日,为写一篇关于凤凰古城的散文,重读沈从文大师的小说。再度为大师笔力折服,钦佩其作品揭示人性和人生的丰富性、深刻性,恰如巴金赞扬其“独特的风格”“很高的才华”和“金子般的心”。我坚信,沈从文、巴金这样的大师,亦曾蹒跚过,只是走的多,历练的多,才摆脱蹒跚,才走得如此坚定。
相比之下,我们这些草根写手,在为文的路上,始终蹒跚着。有时洋洋洒洒上万字,有时半天敲不上两行字,有时偶得佳作,更多时写出的文字,自己看着都难受。
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蹒跚走来,还将一路蹒跚走下去。来去的之间并不是匆匆,而是不断地充实,学着,尝试着,练习着,尽力少一些摇摇摆摆,努力走得坚定一些。
珍贵的收藏
眼下,收藏已经成为人们一大喜好和乐趣。但凡具有一定文物价值的东西,不管多么破旧,一概收而藏之。而我的性格偏偏是“喜新厌旧”,因此也就不懂得什么收藏。但是,不懂收藏的我却藏有一份十分珍贵的东西,而且一藏就是三十二年。
它不是书画古籍、珠宝玉器,也不是青铜瓷器、币卡化石。它是一封书信:土黄色的信封里,有一张1989年11月14日出版的大连晚报和一张编辑蔡永武的亲笔信。稍有收藏意识的人们,或许会猜想那天的大连晚报一定有个很不错的“卖点”。其实那只是一张普通的报纸,四版小报,铅字印刷,既无重大消息,也无明显纰漏,单从收藏角度说毫无价值。但对我来说,堪称珍贵,因为那张报纸的文化副刊上发表了我的一篇散文《金银花》,这是我第一次把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
1989年的冬天冷不冷?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年轻,且新婚不久,初尝家的温馨。闲来无事的时候,妻子总是讲她小时候在老家山东的趣事。那天,她给我讲起金银花,一种开着白、黄两色的花。我忽然来了灵感,就把她讲的故事写成一篇散文,因为是以女性口吻叙事,又是第一人称,觉得自己的名字比较男性化,所以取我名字里的一个青字,妻子名字里的一个云字,署名“青云”。纯属巧合,后来读《红楼梦》,读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才知道“青云”二字不得了。
写成后,就把这篇散文投给大连晚报。不久,我收到了编辑蔡永武寄来的一封信,除了有我文章的样报以外,蔡编辑还写到:“大作《金银花》已用,寄上样报一份,请指教!望保持联系”。看着自己的短文第一次变成了铅字,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第二天,我把这张看了又看的报纸和信,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到抽屉里,也放到自己的心里。
三十二年过去了,往事如烟。虽说在一座城市里,但种种原因,终未能与编辑蔡永武见过面,更没做到保持联系,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如今,重读那篇《金银花》,不觉会为稚嫩的文笔而脸红;重新审视那张大连晚报,也会让人明白什么叫“丑小鸭”。然而,第一次的感觉却永远没变,它激励着我不断把自己的思想观点变成铅字,把那些幼稚的文字锤炼得更加老道。
近些年来,我不敢说著作颇丰,但从人民日报到辽宁日报,再到大连的多家报纸和江山文学网等网络媒体上,差不多发表了五十多万字的散文、随笔、言论,在媒体上把自己的名字混个眼熟。如果把这五十多万字比作果实,那么1989年11月14日发表在大连晚报上的《金银花》,就是一颗饱满的种子,在文学丰腴的土壤里得以开花结果!单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份大连晚报已经成为我珍贵的收藏。
附录:《金银花》
金银花
青云
在海的那一边,有我儿时温馨的家。清冽冽的小河,弯弯的羊肠路,还有记忆里永不衰败的金银花。
金银花是一种极普通的花,然而又是最美的花。那油绿欲滴的叶子,仿佛用翡翠做成。花儿初开时,洁白得似雪,一尘不染,像个白衣天使;过两天开始变黄,黄得又高贵又典雅,像个丰腴的少妇。微风过后,黄白摇曳,宛若蝴蝶翩翩起舞。每当这时,我总是采下一朵,插在头上,跑到小河边,对着河照了又照,瞧了又瞧,神气得象个戴花冠的公主。
可是有一天我伤心地发现,这么美的花,枝叉上却打着一个个结。我用小手理开它的结,不想没几天,它又一个一个地打起来。我纳闷,便去问奶奶,奶奶说它是在打架。我才不信呢,又去问姐姐,姐姐说:“它是在相爱呀!”相爱?我虽说还不那么理解爱,可是我知道爱是美好的。奶奶爱我,我爱奶奶,哪有那么多的“结”呢?
夕阳西照时,我和金银花同沐在桔红色的幻境里。我悄声问:“金银花呀,金银花,告诉我,你为着什么打着那么多的结,“结”里又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呢”?
花开花落,我痴痴地找寻着那个秘密。不知不觉已告别童年、少年,不再是做梦的年纪了。在一次郊游中,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对着我温情地笑。我的心,就再也摆脱不了那双眼睛的纠缠。夏雨中,花伞下两个人的世界,倾听着爱的心曲,“叮咚”“叮咚”;冬雪里,迎着太阳走去,叙说爱的衷肠,“沙沙”“沙沙”。
从那时起,我的心便被一根银线紧紧扯住。爱他,偏骗显得不冷不热,事后怕他伤心,又匆匆约他相见,却永不承认错误;相信他爱的忠贞,可还怕哪个“窈窕淑女”把他夺走;想要掩饰少女的幼稚故做老成,偏又闹出笑话连篇;想到分别后的绵绵思念,想到吵架后的丝丝幽怨,想到猜疑后的愧疚自责,想到初吻时的惊心动魄,想到要为人妻的欢欣喜悦……哦,我的心醉了。只有这时,我才惊奇地发现我和金银花一样,心有千千结啊!
金银花哟,爱情花,只是你把一个少女的秘密珍藏得太久,太久……
刊于1989年11月14日《大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