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

一

立冬那天傍晚，大连开始下雨，下着下着变成了雪。

翌日，迎着飘落的雪花踏雪上班。走在雪地里，像企鹅那样微微张开双臂，腿略微弯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咯吱”“咯吱”地走着，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谁说落雪无声？雪是有声音的，可聆听的，不同于雨打芭蕉、风吹荻花般直截了当，雪的声音隐于生活之中，需要用心倾听。

红绿灯闪烁在飞雪中，朦朦胧胧，又像照相机闪光灯似的，捕捉雪中即景：交警顶风冒雪疏导交通，指挥的指挥，推车的推车，一阵阵吆喝声透过漫舞的雪花传过来；几辆除雪车正开足马力沿街推雪，街边环卫工人忙不迭地铲雪，发动机的轰鸣与铁锹戗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位快递小哥骑着电动车，一扭一扭地滑行，一声“哎呦”连人带车摔倒……

雪持续地下着，一片片飞舞的雪花，似乎没有了往昔“绒花”般的感觉。“各位居民，请带上身份证、手机，到社区小广场做核酸检测”，一个女声穿透寒风响起在街头巷尾。在人们迎风斗雪的时候，这座城市正经历另一场“风雪”的降临，抗击新一轮新冠肺炎的冲击。立冬逢着大雪，原本是一件开心的事，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然而眼下人们都没了这个心情，阴霾的天气令人沮丧。皑皑白雪中，闪动的是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回响着急救车的鸣笛声，扎眼，刺耳。

一辆大公交车停在路边，这是一个核酸监测点，为了保持通风，必须开着车门和车窗。寒风从一侧车窗吹入，又从另一侧车窗吹出，呼呼作响。恶作剧般地让手脚冰凉的防疫人员发出搓手、跺脚的声音，好像漫天的雪花都长脚似的。

一辆急救车在雪夜里艰难行驶，车上除司机只有一名护士守着近五千管核酸采集样本。厚厚的积雪将路面掩埋，车轮不时地打滑，车子不时地掉尾。护士死死抓住车把手，发出一阵阵尖叫，混合引擎轰鸣，在雪夜里回荡。

行车艰难，险情重重，最终这辆急救车陷在雪堆里。风雪交加的夜晚，原本行人就少，加上受疫情影响许多人禁足，想找人帮着推车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喊人。五千多管核酸采集样本如果不能及时送到检验室，全民核酸检测结果就会拖延。焦急的司机，无助的护士，趴在雪中的急救车，任由风雪吹打。这时，一辆私家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几个人帮着护士一起推车，可急救车还是一动不动。最后私家车主找来了绳子硬是把急救车拖出来。护士一连串的谢谢之声，随着雪花飘落在雪地上，急救车碾压出两条雪痕，绵延向前。

一位摄影师在采样现场旁的二楼家中，看到防疫人员在风雪中忙碌的身影，决定把这最美的一刻记录下来，装帧出来，送给“白衣天使”留作纪念。他把相机架在窗台上，不停地按动快门，“咔嚓”“咔嚓”的声虽微弱，却是雪中最悦耳动听的声音。

一位护士在朋友圈发条信息：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为了大连人民的艳阳天，我们什么也不怕。

这是风雪中最坚定的守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二

有朋友说，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稍早一些。实际上他说错了，这座城市第一场雪下在2021年元旦过后。那是一场不负冬天的雪，伴着零下十五度左右的低温，阐释着什么叫“数九寒天”；那是一场超级认真的雪，一连三天轻盈而又绵长地下着，告诉人们什么叫白雪皑皑。

令人沮丧的是那场大雪，同样混合着新冠疫情的冲击。雪不是无声地下着，人们守护这座城市的坚定步伐，依然铿锵有力。

一张海洋大学志愿者顶风冒雪运送抗疫物资的照片，广为传播，引起极大震撼，感动万千网友。风雪中，十余名志愿者推着一车防疫物资艰难前行，身上的防护服与白雪融为一色，如同塑像般向前移动。你看，那么多年轻的脚步，坚定而执着地踩在积雪上，逆风而行；你听，“白衣铠甲”在风雪中发出如同红旗招展的声音，脚下传出震撼人心的足音。

一位居家隔离的妈妈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自家孩子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却不能跑到雪中玩耍。一位志愿者在给她们送食物的时候，把一桶雪放在门外，孩子高兴地坐在家里地板上玩雪，笑声打破了沉寂，融化掉被隔离的孤寂。

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一位志愿者在进行消杀作业时，突发疾病，永远地倒在雪地上。他的大爱、善良、勇敢化作悲伤的声音驻留雪地上空，经久不散……

一座城市，年初岁尾，两场大雪，两次疫情考验。曾经喜欢漫天大雪的人们，却在心里盼望着冰雪消融，从未有过如此渴望风和日丽，甚至希冀炎热夏季提早到来。但我依然喜欢大雪纷飞，喜欢倾听皑皑白雪的声音，因为它表达了一座城市的心声：我们不怕气候恶劣，我们有战胜疫情的勇气，风雪之后，阳光依旧。

三

注视窗外飘落的雪，想起小时候捉雪花。伸出胳膊让雪落在衣袖上，一脸认真地找寻一整片六瓣雪花。这很难寻到，雪在下落的过程攀连并合成一簇簇，有大有小紧密结合，像一个小家庭。若是攀连并合成鹅毛大雪，则像一个小社会，有你有我有他。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是女儿小猪打来的。因为疫情原因，在日本东京工作的小猪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她询问新一轮疫情状况，让我们多加注意，保重身体。事实上，我更担心她的状况，因为东京的疫情不比大连轻，而且防疫措施太一般化了。两年时间里，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热闹的春节、甜甜的大樱桃、地道的玫瑰香葡萄，一样一样地错过了。我说，大连在下雪，别再错过家乡的风雪声。拉开窗户，无声的雪借助风，呼呼响起。没啥了不得的，风雪总会停的，疫情总会过去。

疫情袭来前，出差在外地的妻子也打来电话。她说暂时不能回家，因为担心回来后限制出行而影响工作。我问，此刻在哪里?她说在无锡。那里是江南，那里没有风雪，可以听雨，听江水涛涛。忽然想，这雨声涛声，应当是雪声的转化，南北共一声，两地共此时。

酒和雪是最搭的，疫情防控需要，约不得好友，只能一个人小酌。涮着羊肉，品着老酒，想想过往的日子、眼下的生活。翻看朋友圈、微信群，给几个老友发去问候，都还好吧？雪花扑到窗户上，桌上传统的炭火锅冒着热气，在热力作用下，老汤发出微弱的咕嘟声，偶尔有炭火噼啪作响……

雪后，阳光照在积雪上格外刺眼，这并不妨碍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在小区花坛边玩雪。孩子玩得太欢畅，不管不顾地跪在雪地上，用握雪器握出大小不一的雪球摆了一溜。妈妈在一旁堆着微型雪人，妈妈堆的雪人太俏皮，引得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

北风吹散乌云，天空再现一片蔚蓝。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环卫工作清运干净，路边冬青灌木上的积雪也在消融。因为中小学生居家学习，不用去校园，路上的车辆少许多，略显冷清。上班路上，汽车引擎声从没有过如此均匀流畅，行车速度大幅提升。疫情打乱生活节奏，城市的脚步明显放缓，好像按下了慢进键。还好，离办公室不远的一处工地还在施工，叮叮当当、轰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本的噪音，此时听来竟有些许激动。

雪白风寒，封不住生活的节奏，挡不住城市负重前行的脚步。吆喝声、铲雪声、“哎呦”声、咕嘟声、脚步声、哭泣声、欢笑声，串联起雪花，飘落到雪地上，回荡在城市上空。白雪有情，记住了这些声音，或微不足道，或大爱无疆，或坚强有力，或欢乐无比……

于是，当双脚踩在厚实的积雪上，雪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它说听懂了这声音，便懂得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懂得什么叫坚守与坚韧，懂得追逐阳光的幸福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