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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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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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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印记

立冬以后,滨城还不是很冷,一连下了几场冬雨。穿着棉服,擎着雨伞,漫步街道,心想难不成又是一个暖冬?谁承想,冬至节气一过,寒流来袭,气温骤降至零下15摄氏度,原本温和、湿润的南来风,转眼变成一阵阵西北风,卷走一地枯叶,吹起漫天雪舞,刮得河封冰冻。

寒冬又至,寒冷、飞雪、冻冷等若干印记,被凛冽寒风卷起,卷进记忆深处。

汪曾祺先生的《冬天》,描写的是南方的冬天,突出一个“冷”字,槅子、脚炉、手炉,冬天吃的菜、玩的游戏,都是江南冬天的印记。出生在长沙、工作在抚顺的雷锋,在日记中写到“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绝对找到北方冬天的感觉。北方的冬天,要比南方刚烈许多,在“冷”字上还要加上“寒”和“冻”,才配得上冬天二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写的不该是《江雪》,而是北方的寒冬。

天寒地冻是滨城寒冬最初的印记。清晨,太阳高高升起,照在积雪上耀目刺眼,不会觉得有多温暖,北风卷起屋顶的雪,闪烁着、翻腾着直往行人脖子里灌,不由得缩缩脖子、系系帽带,加快步伐找一个温暖的去处。

我对“残酷无情”的严冬一直有一种畏惧感。寒风一起,就早早穿上棉袄棉裤,臃肿的像个地滚球。头上戴着棉帽子,雷锋画像上那种式样的帽子,不冷时挽上去,懒得系带子,两只帽耳朵在脑袋上忽扇着。还有一种用毡子制作的“老头帽”,平日卷上去戴在头顶,特冷时放下来把整个头都包裹起来,只在眼睛位置上留有一个洞,防寒倒是防寒,就是看上去非常恐怖。手上戴着厚厚的棉制手套,只有大拇指和手掌的形状,还要用一根细绳将两只手套连接起来挂在脖子上。脚上的鞋子也是棉的,黑色“绒布”包裹着棉花。即便武装成这样,每年我的手脚都有冻疮,摸上去硬硬的,红肿的一片,还裂着口子。天气一转暖手脚刺挠得要命,忍不住去挠,结果挠破皮感染了,双手涂上药膏,缠上绷带,像个战斗英雄。

尽管北风凛冽,滴水成冰,却冻不住孩子们的热情。端几盆水往马路上一泼,很快结成一个冰道。孩子们欢快地在这个冰道上“打滑溜跐儿”,助跑,加速,冲到冰道上,“唰”地一下滑出十几米远。还可以利用用藤条编成的垃圾筐,兜在自己屁股上起跑,到冰面时猛地坐下,像山地雪车似的滑出很远,控制不好,难免人仰马翻。几个来回,孩子们都热了起来,有的孩子把帽子摘掉,冰冷的空气中,头上和帽子里竟然冒着一缕白气。

地白风色寒,的确是冬天的特质,但在冬天看似寒冷的内里,也有极温情的一面,犹如儿时趴在窗前看冰窗花盛开的心情。北风一吹,雪花一飘,一夜寒凉,冰窗花便静静地盛开了。早晨起来,看到窗户上美丽的冰晶形成的窗花,都会觉得很开心。每一扇窗玻璃都好似一个画屏,一个一个的窗花悄无声息地跳到画屏上,有的像羽毛,有的像群山,有的像大树……若是连续低温寒冷,窗花反复凝结后,变成厚厚的白霜,遮住窗外的一切。这时哈口热气,融开一个圆圈,便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看窗外的世界,嘴里念念有词“一九二九不算九,三九四九棒打不走……”数着岁月更迭,盼着春暖花开。

等到屋子里炉火重新燃起,家里暖和起来,窗户玻璃上的图案渐渐地模糊起来,融化的冰水顺着窗棂流到窗台上,看上去好像窗户哭了,玻璃随之低泣。一丝惋惜飘过心头,冰冻创造了美,火炉带来温度,寒冷作的画消融在温暖之中。

冬天里的“花”除了晶莹的冰窗花外,能够盛开于天地之间的当属雪花。最喜漫天大雪,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像轻柔的羽毛舞动着,又像纤纤玉手拂过脸颊,这是寒冬里最美的印记。

那时雪下得频,也下得非常大,厚厚地落在马路、树杈、屋顶上。家里只有一把油纸伞,这种伞冬天冻得邦邦硬很容易损坏,所以下雪天是不打伞的,任由雪花扑面而来,落在头顶肩膀。风雪中,归家的人站在家门口都是标准动作,跺跺脚,抖动、拍打身上的雪。若此时,漆着绿油漆的家门打开,一位女人或者一个孩子拿着一把小笤帚,扫去归家者身上的白雪,怕是寒冬里最温情的场面。

近些年来,下雪的时候,许多年轻女性是要打伞的。起初看着很不得劲,日子久了,见得多了,便习惯起来,觉得不失为冬雪中一景。灰蒙蒙的天空,漫天卷起的白雪,地面上也是一片雪白,倒是银装素裹,却显得有点太单调。这时白色空间里飘动起花折伞,五颜六色,款款而行,风寒雪白中不单有了色彩,似乎还有了温度,雪下得更有活力了。都说时代变迁,谁见过沧海变桑田?雪中的花折伞,不折不扣地给寒冬烙上新的印记,寒冬如旧,生活日新。

超级大的雪大都下在过去。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场暴雪袭扰滨城。清晨大雪封门,好不容易把门推个缝,人从中挤出去,一锹锹挖出一条通道。街上,人们开始除雪,用手推车一车一车倒入路中间的马葫芦里,雪被下水道里的水融化流入大海。那时如果不是这样的暴雪,通常是只扫自家门前雪,马路上的雪就那么存着,人走车碾,形成雪道。好在不是车水马龙的年代,对老百姓日常生活无大碍,天气暖和时自然融化掉。

这样的雪道最适宜滑雪。找一块厚实点的、与脚掌差不多宽的竹片,用火把竹片一头烤弯,钻一眼拴上根麻绳,这就是“雪橇”。孩子们人手一副“雪橇”,去哪都是滑着去、滑着回。滑累了,无所事事,便打上雪道的主意,用铁锹每隔半米左右铲出一趟沟,形成一串长约二十米的冰雪“减速带”。骑自行车的人面对这条冰雪“起伏路”需要格外小心,年龄偏大一些的下车推行,年轻一些的毫不在乎地继续骑行,扭来扭去地过一道道雪坎,差不多在过第五六个雪坎时“噗通”一声摔倒。我们躲在暗处偷偷地笑,不敢笑得太放肆,惹怒骑车人非揍我们一顿。现在想,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精力过盛,我们小时候恶作剧太多,好在长大后改正了,变得厚道敦敏,否则太讨人嫌了。

雪后,堆雪人,打雪仗,都是冰雪天气里常做的游戏。那个时候没多少艺术细胞,手头可以利用的材质有限,堆的雪人简单粗糙,并不招人喜欢。打雪仗都是“战役”级的,要构筑雪墙,在雪墙上挖出一个个“弹仓”放上雪球,大孩子主攻,小一点的孩子握雪球提供“弹药”。隔着一条街,弹如雨下,你来我往,很是热闹,然而中弹者不多,只赚个热火朝天。

累了渴了饿了,跑回家中,用白铁皮制成的瓢敲开水缸上的浮冰,拣一块放到嘴里,亮晶晶、透心凉、嘎嘣脆。再寻两个大小适中的土豆,放在炉膛下,钩出一堆尚未燃尽的煤渣盖住土豆,转身又跑出去玩。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回家扒开炉渣,掰开外皮焦黑的土豆,飘来一阵香气,热热地吃,香糯极了。现在去饭店吃饭或者在单位食堂用餐能吃到烤土豆,也挺好吃,就是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也许是少点快乐因子吧。

寒冬里也有小阳春,中午太阳高照,屋顶的雪开始融化,等到傍晚寒风吹来,雪水在房檐下重新冻结,会形成长长的冰凌。有的平房屋檐下的冰凌,刚好能被孩子们够到,拿在手里像个宝剑,很神气的样子。如今房屋建筑没有老式屋檐了,即便逢着一两场大雪,也见不到屋檐下悬挂着的冰凌,城市义无反顾地走向现代化,旧日一些寒冬的印记无可避免地消失殆尽,只在回忆时重现。

在农村寒冬时节,人们基本都猫冬了,而城市没有这样的习俗,不过是穿得厚重一些,该上班的上班,日复一日而已。从这一点上说成年人在寒冬不像孩子们有那样多的快乐,然而正是这日复一日注定成为寒冬中最鲜明的印记。

工作本身就是件辛苦的事,在寒冬里这种辛苦被放大了,所以总会觉得冬日漫长。父亲工作在造船厂,从家到单位约有十公里左右,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平时还好些,一旦碰上风雪天就遭罪了,顶着寒风、冒着风雪往返骑行二十公里,真的需要一点意志力。其实到我这一代,往往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寒冬中的印记。记得有一年下大雪,雪很大,全市公交车系统中断运行,为了赶到工厂,大家只好步行上班。马路上都是顶风冒雪的上班人,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跐一滑地走着。我家距离工厂有六七公里,我差不多走了两个小时才赶到工作岗位。都说这是战天斗地、迎风斗雪,其实没那么高大,为工作而已,为生活奔波。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我喜欢在下雪天眺望窗外,注目那些顶风冒雪或者风雪夜归的身影,生命如四季,每个人都该有一番风雪摔打、严寒考验,当希望穿过漫漫寒冬,终将化作春上枝头,夏风清凉,秋染金黄。

除去工作,寒冬令成年人唯一的兴奋点,大概就是坐在热炕头上,一碟花生米,二两老白干。北方人喜欢喝白酒,高度的、火辣辣的那种。白雪搭配白酒,寒冷拥抱火辣,这是寒冬最令人叫绝的印记。酒是要烫热了喝,一个铜或者锡打造的三角型的酒壶,放在热水中烫。拎起酒壶倒出一盅,一仰脖,“滋溜”一声,接着“哈”的一声,给人一种生无死恋的感觉。虽说没有“酒酣应对燕山雪”、“手持酒杯看雪飞”的豪气,倒也不失温馨和谐,寻常人家的日子不都这样吗?如今年近花甲,一身风尘,秉承老一代人的习惯,白雪搭配白酒,盼着再来一场雪,约三俩故知老友,寻个酒馆,两碟小菜,一壶老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晚饭后就该躺在被窝里听家长讲故事了,听三国、听水浒、听西游记,听过最吓人的故事是一双绣花鞋,抓特务的。最初我写的是一只绣花鞋,你想绣花鞋就很独特了,放一只到窗台上,不更有吸引力吗?一个飘雪的傍晚,几个老友小聚,发小老高说,应该是一双绣花鞋,鞋都是成双的,放一只在窗台上不是暴露特务身份了嘛。细细想想,他说的有道理。岁月如梭,快到花甲之年的人,还能在寒冬里饶有兴趣的议论童年听到的故事,这也是一种幸福。

寒冬的印记没有因为天寒地冻而冰封起来,而是流淌在记忆深处成为往事。当暖冬成为北方冬天的新常态时,一些印记消失或者模糊起来,而另一些新的印记正在慢慢生成,像涨潮时涌上沙滩的海浪,一浪越过一浪,一浪有一浪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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