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上的小学。那个时候社会发展相对落后,一些居家生活用品,上学用的文具,简陋老土,如今很多物品难寻踪迹。然而,这些老物件又是生活必不可缺的,每每想到它们,总把我带回旧日时光,忆起似水年华……
“日历头”与挂历
上学时,最喜欢读朱自清的散文。“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显然日子长着一双奔跑的脚,跑出一长串的岁月。这般拟人化地去想,我觉得日子也是可以挂起来的,如同早些年的日历与挂历,挂在墙上,挂在记忆深处,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尽管过去的日子并不富足,但每年十二月末,家家户户都舍得花钱买一本“日历头”。所谓“日历头”就是日历,巴掌大小,方方正正,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它就有三百六十五页,把日历安装在“月份牌”上,挂到墙上。元旦一到,掀开第一页,开启新一年。
“月份牌”是一张一尺长半尺宽的硬纸板,用来安装日历。这个牌牌可以买现成的,印有各种图案,色彩艳丽,也可自己制作,粗糙一些。“月份牌”不需要每年更换,可以用好长时间,每年只买新的日历挂上即可,所以相对于“月份牌”来说,人们习惯地把日历称之为“日历头”。最初的“日历头”,只在正面印有月份日期以及农历日期,背面是空白。小孩子好动,撕日历这活归我,过一天撕一张,撕一张过一日,撕着撕着一年就过去了,接踵而来的是新的一年。
中国人历来有“敬惜字纸”的美德。清代韶公在《燕京旧俗志》中写到:“倘敢不惜字纸,几乎与不敬神佛,不孝父母同科罪。”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知道,反正后来制作者把每页背后的空白利用起来了。有的印上诗词歌赋,有的印上百科知识,还有的印上生活常识、小窍门等内容,丰富多彩,图文并茂,令我这个见到文字就痴迷的人很是欢喜,没事就捧着日历看“两天”或者“半个月”。这样以来,“日历头”像一本小书,不能一页页撕去了。我们用一根皮筋绑在“月份牌”上,将过去的一天翻上来,别在皮筋里,年底换新“挂历头”时,旧的可以当作一本书保留下来,常常翻“两日”读“两天”。
记得有一年的“挂历头”印的是古诗词,唐诗宋词,五绝七绝,应有尽有。那时太小,还不大能理解诗词的意蕴,但每日里摇头晃脑地吟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另一年的“挂历头”印的是农业养殖,有“一天”上写着如何饲养安哥拉兔子,说这种兔子毛长,可以用来加工其他产品。弟弟看后,也摇头晃脑地念道:“俺哥拉兔子毛。”咳,这得吃多少兔子,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那个不变的“月份牌”已经记满了电话地址一类的信息,老旧地承接着一本又一本新日历,把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的日子挂在墙上。我守着一本本“挂历头”,像嗷嗷待哺的羊羔吸允着蕴含其间的养分,在翻来翻去的日子里,慢慢长大。现在已经很难觅得的“日历头”,带给我的远不止一段儿时的记忆,也把有关时间、光阴、岁月的印象深深刻在心头。
说不准是啥时候,“日历头”退出日常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挂历。这种或长或方、单月或双月的挂历一出现在生活里,便高调得不得了,立马成为一种流行时尚。大大方方的挂历,下面是月份日期,上方则印刷上各种精美图案,山水风光,电影剧照,体育运动,美女倩影……大概是印刷技术的限制,挂历背面是空白,令人觉得可惜。用过的挂历舍不得扔,我们就用来包书皮,虽然物尽其用了,但总觉得文化的功能弱了一些。
元旦前后,走亲访友,求人办事,感恩答谢,都要送一本挂历。精心挑选的挂历,用报纸卷起来,拿在手里,走起路来脚步都显得格外轻快。如今有句网络用语“贫穷限制了想象”,其实贫穷更多的是限制行为。那时家庭收入普遍较低,挂历的价格又偏高一些,许多人家不愿意有这样意义不大的开支,有没有挂历日子照过。因为如此,挂历成为元旦送礼的首选,送挂历成为街头令人刮目相看的即景。收到挂历的人家,觉得好有面子,赶紧挂在厅堂显眼处,洋洋自得。送挂历的人也觉得好有面子,能搞到挂历在当时可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因为他也不是买的,而是“弄”到的。那么,谁买的呢?单位。单位在一定时期里,既是一个响当当的名称,又是一个绝妙的所在,给你开资、送福利,元旦前还要买一些挂历送这送那。能搞到挂历,说明此人在单位里且在单位里不是一般人。原本展示岁月流淌的物件,开始变味,远不如“日历头”那么朴实真诚。
有一年年底,我所在的单位去一家印刷厂讨要货款。印刷厂老板两手一摊,要钱没有,要挂历敞开拉走。无奈,单位拉回满满一车挂历。办公室主任把分配挂历的活交给我,我以科室、车间为单位,几十本到几百本不等一一发下去,又留下一部分机动用。刚坐下喘口气,电话纷纷打过来。
“哥们,我们车间一本也没分给我,咋办?”
“来,给你两本。”
“哥们,我们处只分给一本,不够用呀。”
“来,给你三本”……
果然,此人身在单位,且不是一般人。
下班时,男男女女从工厂大门鱼贯而出,手里拿着一卷卷挂历,喜气洋洋,脚步轻快,又是一年。
铅笔盒与笔套
小时候,不管家里有钱没钱,只要上学,都要准备一个新书包和一个新铅笔盒。书包里装上书本,铅笔盒里摆上笔、橡皮、小尺子、铅笔刀,塞到书包里,一跑一颠去上学喽。
为什么叫铅笔盒,而不是笔盒?因为我们上学的年代就是以使用铅笔为主,家里有蘸水笔,油笔很少见,钢笔似乎只有干部才有。铅笔有两种,常见的是不带橡皮头的,贵一点的是带橡皮头的,都是圆柱形。六棱形,上海产的“中华”2B铅笔,那是我的梦想。
铅笔盒约巴掌那么宽,长约二十多厘米,其功能无需赘述。早期的铅笔盒多是铁皮冲压制成的,外面镀一层亮色,印上色彩明丽的图案。我的第一个铅笔盒,上面印的是一个令人垂涎的芒果。有个小伙伴跟我说,这芒果是农民伯伯敬献给毛主席的。不知道是他没讲清楚,还是我理解有误,此后我固执地认为全国就一个芒果,非常珍贵。
那个时候芒果于北方人来说的的确金贵,但我们没见过,也没吃过,也就没多大挂念,反倒是非常珍惜眼前的铅笔盒。有的小伙伴让家长用毛线织个套子,套在铅笔盒上。我没用铅笔盒套,而是去别人家院子里,偷摘几颗蓖麻,用蓖麻籽把铅笔盒擦得铮亮。铅笔盒的上盖,通常是贴一张课程表,从周一到周六,那时一周只休一天,最喜欢一周两次的体育课。铅笔盒下盒要用折叠几层的白纸衬底,既保护铅笔盒,又防止削好的铅笔芯折断。即便这样,男孩子常常跑闹,总有铅笔芯被折断,这时铅笔套闪亮登场了。
笔套,是我们小时候的称呼,也可以说是笔帽。比如,毛笔、钢笔、油笔以及现在用的签字笔等等,都有笔帽,一边保护笔尖不受损伤,一边防止油墨污染衣物。铅笔套则是现在许多年轻人没见过,也不知何用。铅笔套是铝制的,非常轻,一指多长,圆锥形,五颜六色。头天晚上用铅笔刀把第二天上学用的铅笔一支支削好,然后把铅笔套套在笔尖处,这样任你跑跳打闹都不会折断铅笔芯。有的小伙伴没有铅笔套,或者只有一两个,不可能保护所有的铅笔。这时候,就自己动手,用纸张叠成一个套子,同样起到保护作用,只是铝制笔套的另一作用得不到发挥。
当铅笔用到只有一两寸时,这样的铅笔头往往手就握不住了。这时,将铝制笔套套在铅笔尾端,相当于延长了笔杆,便于握持,铅笔头可接着再用。那个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都挺紧张,四五个、三四个孩子都要上学,不得不精打细算,能省则省,一个铅笔头也不能随意扔掉。
这可以说是一种节俭美德,但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在当时好用管用的笔套,为什么现在不见踪影呢?前两天读过一篇短文,作者说小时候第一次吃汤圆,他吃了很多,从此老娘认定这娃喜欢吃汤圆,实际情况是那次吃汤圆他吃吐了。他总结说,那个年代某样东西好不好吃,不在东西是否美味,而在有没有,没有的都是好的。铅笔套亦如此,如今不用铅笔套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算盘与计算器
最初见识算盘是在老电影里,穿着长袍马褂的账房跟在狗地主身后,拿着个大算盘,拨来拨去,所谓“算盘一响黄金万两”,穷人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算盘是中国传统的计算工具。据说算盘可以追溯到汉朝末年,距今已经有两千多年。算盘多为长方形,木框中嵌有细杆,杆上串有算盘珠,算盘珠可沿细杆上下拨动,通过用手拨动算盘珠来完成算术运算。中国人就这样,两手配合着,几个手指头上下拨弄,精于计算,账就算明白了,噼里啪啦就是两千年。
四十多年前,使用算盘非常普及,那个时候人们都没有计算器这个概念。企业财会部门人手一把算盘,商店、做买卖的人家也是靠算盘核算往来账目、收入支出、盈利亏损,有些普通人家也会用算盘算算家庭开支、水电费等。这么说吧,除了用笔在纸上计算外,只要与计算数字有关的事项大多需要算盘。
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珠算课,开始接触算盘。黑色的,长长的,珠子雪白。中间有根横梁,上面一排珠子代表五,下面一串是五个珠子,每个珠子代表一。打算盘时配有加减乘除口诀,比如加法口诀:一上一 ,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三上三, 三下五去二,三去七进一。便于记忆,运算简便。虽然会背这些口诀,但珠算学得囫囵吞枣,总觉得有那扒拉来扒拉去的功夫,在纸上早算明白了。学到最后,加减法还算熟练,乘除法基本不会。
在企业工作期间,从党办调到劳资处,由拿笔杆子转换到拿算盘子。为了适应工作,专门去一家培训班,强化一番珠算运算。有一次,准备开资的时候,发现对不上账,短了四分钱。全厂十多个车间、处室,近四千名职工的工资表摞起来一尺多高。没办法,必须算清楚。我们四个人,人手一把算盘,含胸低首,手指上下翻飞,算盘珠子“叭叭”作响,直到晚上七点多终于找到所差的四分钱,平了账。说实话,算盘灵活、便利、准确的优点,在这种大量数字计算中,发挥了蛮大的作用,这也是算盘经久不衰的原因。
电子计算器的出现,给了算盘当头一棒,算盘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退出,如今已经很难看见有人用算盘计算。我最早接触到计算器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位朋友送的礼物。这种计算器只有手机一半大小,薄薄的,非常精致。运算以加减乘除为主,轻轻按动数字键,计算结果飞快地在屏幕上显示,当时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随着电子计算器的普及,老旧的算盘失去了优势,开始步入古董行列。
电子计算器在风风光光一段时间后,遇到了智能手机,风光不再,黯然失色。科技改变生活,生活日新月异,在这个与时俱进的年代,我们大可不必为一些旧物的消失而叹息扼腕,新旧更替,推陈出新,有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怀想那些老旧的物件,感念过去的时光,一转身便云淡风轻,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