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勒的清晨

一

策勒，一个充满灵性与诗意的幽静所在，一个令我记住清晨之美的地方。

策勒是德国北部的一个小城，位于汉诺威以北，汉堡以南，像一株娇小而美丽的花朵，静静地、淡雅地盛开在阿勒尔河畔。

阿勒尔河发源于德国中部马格德堡平原，这河不大，名不见经传，悄无声息地流过策勒注入威悉河，最终从不来梅注入北海的黑尔戈兰湾。因为这条河的流淌，策勒在德语中的意思是“河边的聚居地”。

我们之所以来到“河边”，不过是前往不来梅市行程中的一个驿站，歇歇脚，休息一个晚上。所以我们是下午四点多钟，从沃尔夫斯堡市启程，抵达策勒时，已是夜色阑珊。

诗人顾城写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在德国的黑夜中，就不要费劲去寻找光明了，因为他们很少搞亮化工程，黑夜就是黑夜，幽幽暗暗，夜色深沉。尤其是只有七万人口的策勒，这里的夜晚，颇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砚墨。

闪动光明的地方是一家大型超市，我负责买下酒小菜，同伴负责买德啤和红酒。先于同伴们出了超市，很想借机打量一番眼下这座小城，周边却是黑漆漆的，远处的小楼，路边的树木，影影绰绰。橘黄色的路灯笼罩着街道，偶有汽车驶过，两只前大灯显得格外明亮，一上一下地微微跳动，似乎挑衅地说：“你瞅啥？”我确乎不敢回答“瞅你咋的”，因为转眼间街道上只留下一对远去的红色尾灯，被车灯闪过的黑眼睛更难寻到光明，眼前又是黑黑的一团浓墨。忽然想起小说《飘》中的女主角斯嘉丽常说的那句话“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罢了，我只有期待明天的到来了。

转过头，闪动着亮光的超市大门，吸引了我。这是两扇对开的电动玻璃门，光亮就是透着它照在眼前。左边这扇门上画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手里拎着公文包，探身向前。右边这扇门上画着一位漂亮女士，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领着一个小女孩，也是探身向前。原来他们是在接吻，有人进出门时，他们便分列左右，人一走过去，门合在一起，他们便吻在一块。分开，接吻，分开，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温馨的故事：忙碌一天的丈夫遇到超市购物归来的妻女……

同伴们拎着啤酒和红酒走出大门，我连忙指着大门说，快看看这个。其中一位扭头瞥了一眼，很不屑地说，你老土呀，没见过电动玻璃门。当然见过，在国内商厦或写字楼里经常见，画着红黄蓝三条线、写着“小心玻璃”的电动门，一开一合，单调而冷淡，缺乏温度与故事性。科技进步不单是便利生活，也应该与文化相随。同伴们招呼我回酒店喝酒，转身离开，我知道背后那一家三口又吻在一起了，真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实际上，我们早已吃过晚饭，此时在房间里溜点小酒，不过是聊聊天，说说白天里的见闻。微醺过后，早早睡下。

这一夜，小城静得吓人。

二

睡得早，起得就早。

窗外，小城笼罩在晨曦中，大部分建筑和景物还是黑魆魆的，一抹浅白在天际边试图努力把黑与白分开，偶尔有汽车驶过，低缓的引擎声宛如晨曲，正在唤醒沉睡的小城，策勒就这样呈现在面前，在一个秋风落叶的周日。

我在黄山和泰山都看过日出，幽幽暗暗中，一轮红日慢慢升起，最后奋力一跃，一瞬间天光大明。策勒是看不到日出的，但似乎仍能感受到太阳升起时的最后一跃，一抹晨光便使小城的楼房、树木退掉昨晚的墨色，我可以好好瞅瞅这座小城了。

尚算宽大的马路，在静悄悄的清晨向前延伸着，干净整洁。道路两旁都是木制结构的小楼，精巧得卓尔不群，叫不上名字的行道树轻轻摇曳着黄绿参半的枝叶。因为是周日，除了我们，几乎没看见一个德国人，街旁的商店都没营业，店内的灯光散落在人行步道，愈发凸显小城清晨的寂静。我们随着导游走在小城的晨曦中，不一会便踏上青石块铺成的小路，这里大概是“城乡”结合部吧，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着一间咖啡馆，刚开门的店铺里尚无一个顾客，一头金发的德国小姐姐正忙着把一个巨大的冰淇淋模型摆放到路边。这个时候，若能走进店里，来一杯香热的咖啡一定十分惬意。当然，不要试图与金发女郎搭讪，因为策勒地处偏僻，大多数人只会德语，不会英语。同伴说，或许小姐姐会汉语呢。导游却说，抓紧时间吧，我们今天主要任务是赶往不莱梅。为了早点到不莱梅，我们只好放弃香浓咖啡的美妙，脚步有些匆匆。

这样说说笑笑，走上一座小石桥，小河在脚下哗啦哗啦作响。石头砌筑的小桥古朴厚重，也没有护栏，站在桥上，放眼看去，河两岸长满绿植，沿着河道蜿蜒着，绵延远方，绿油油之中间或有红红的小花盛开，这是夏季里最后的灿烂，秋季里的深情道别。

过小桥，穿树林，一幅古典宁静的画面呈现眼前。且不论高大、浓密、金黄满枝头的林木，也不论绿草依依点缀花儿一簇簇，且不论鸟儿林中飞过、归根的落叶一片一片落去，也不论一池秋水碧波荡漾、野鸭信步闲庭，单是湖边那座教堂倒眏在水中，已经是美轮美奂了。教堂前的草地像一根翡翠玉带把岸上、岸下分开，土黄色的墙面、绿色穹顶和尖顶，加上红色的坡屋顶全部映在水中，与岸边的教堂相映成趣，似一幅现实主义的油画，微风过后，涟漪散开，又似一幅色彩斑斓的印象派杰作了。岸这边，长焦、广角、微单、手机、摄像机一起上阵，咔嚓、咔嚓一通拍照，瞧那架势恨不得要把这景色带走。吴伯萧在《歌声》里写到“感人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远的”，其实美丽的景色留给人的记忆同样长远。

一湖碧水，一群野鸭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湖面上觅食，鸳鸯还是能认出来的，成双成对荡漾在水面上。湖岸上，高大的榉树成排成行，有笔直站立的，像挺胸抬头的哨兵；有向一侧整齐地伸出树枝，像优雅的服务生作出请的姿势；一地厚厚的褐色的落叶，松软而富有弹性，每走一步都会听到“沙沙”的诉说。一位早起的德国女人在林间散步，一只小狗陪伴其左右，惬意中略显孤寂。

我在树林中行走，踩一踩落叶掺杂的草地，靠一靠粗大粗糙的树干，数一数铺就小路的青石，看一看树下微风卷动的落叶……我想这就是清晨之美，安静而清新，安逸而闲适，安心而恬淡，不必在意是否有大山名川、秀美山林，只要有一缕晨光，一份情怀即可。这样的景致，不单策勒有，国内许多临山邻水的小镇也有，我们不缺晨光，有时缺的仅是一份情怀，一份远离喧嚣、平心静气的情怀。

三

从湖边走出，很快就到了市中心。小城的生活缓慢而有情调，走在路上看不到匆匆忙忙的人群，更多的是在路边咖啡馆坐着休息喝咖啡的人们。街道两侧的房屋大多数是木质结构，都不高大，钢筋混凝土式的楼宇是断然没有的。480座16至18世纪的木架结构房屋，错落其间。

这里的房子与众不同，可爱的木结构房子，再加上鲜艳的色彩，红，黄，绿，粉，蓝……许多木屋用怪兽图案、阿拉伯风格的装饰画、长春藤和玫瑰花饰装饰梁柱，别有一番情调。房子一层比一层大，像个陀螺似的。因为当时的税收是按面积征收，人们为了减少税收，先用小面积的基底，然后一层一层加大面积，增加人们的生活空间，这也算合理避税吧。策勒现存最早，最漂亮的民居是霍彭宅邸，也是一座木质结构的房子。绿红相间的墙画装饰着墙面，其上有资料显示其建于1532年，还刻着主人的名字和肖像，门口的花台和石狮子透着一股威风。

公爵宫殿是德国最美丽的威尔芬宫殿之一，也是策勒最古老的建筑。走过垂柳和流水，草坪和鲜花包围着的宫殿就像是一幅画，白色的墙体，红色的斜屋顶，浑然天成。这座宫殿容纳了公爵博物馆和德国最古老的、至今仍在举行演出的巴洛克式剧院，以及宫殿小教堂，这是中北德惟一一座保留完整的具有文艺复兴装饰风格的教堂。

策勒市到处洋溢着文化气息和时尚感，整座城市风景优美，生气勃勃，如仙境一般，似乎是从童话里出来的小镇。难怪在德国人眼里，它们是最美丽的古城，赞誉她是德国北部“明珠”。

现在是上午十点，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游人漫步街道上，小城有了些许的热闹。清晨的静谧之美，给人以愉悦和享受，令人抛却心浮与气躁，如同随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伴着李清照“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如同曲曲折折的荷塘、悠长悠长的雨巷……

我们登上大巴车准备去往不莱梅。再见策勒，谢谢你奉献给我们一个令人难忘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