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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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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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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声声慢

喧嚣的城市,城市的喧嚣,从清晨开始。

驾驶汽车驶过街区,引擎轰鸣,喇叭声声;乘坐地铁穿行地下,低沉的啸叫声不绝于耳;徒步走过商业街,各种叫卖,喊破嗓子……

我想城市不都这样吗?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如若倾听溪水潺潺、落木萧萧、百鸟鸣翠,尽可以到山野河畔、桃园乡下,小住民宿,偶宿农舍。然而,脑子里却蹦出个小人儿,比比划划地说,不记得从前了吗,从前声声慢……

于是,我便回到从前,回到旧时城中。

四十多年前的大连,非农人口不过百万,而目前常住人口已经突破七百多万,城还是那座城,人口却翻了七番。那个时候,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车,安静得如同一潭池水,风吹涟漪,悄无声息。正是因为人少车少,一些四十年后消失的、被淹没的声音,便格外清晰,仿佛安静至纯,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清晨,窗外,铜铃清脆,声声入耳。我赶紧跑到屋外,端起门外装垃圾的盆子,抬头见十字路口停着一辆收垃圾的车。那时没有垃圾桶、垃圾点,一早一晚,有专门的车子收各家各户的垃圾。车子是人力平板车,一位大爷站在车前,不紧不慢地摇晃手里的铜铃铛,“叮铃铃、叮铃铃”脆生生地弥散开来,仿佛要把一条街道、一座城市从昨夜星辰中摇醒。

家家户户的门打开了,大多数是半大孩子,端着垃圾盆,一盆盆将垃圾倒入车中。瞅瞅差不多了,大爷拉起车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那里又响起“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不慌不忙,舒缓而清脆。这个时候,屋顶的烟囱开始冒出缕缕青烟,家家户户忙着做早饭,然后上学上班,开始一天或平淡、或充实、或不知所以的日子。

那时城里取暖做饭都用煤炉,家家楼顶都有烟囱。深秋季节,忙着准备过冬,买煤、盘炉子,还要清理烟道。这时街头会出现一个壮汉,扛着一卷绳子,扬起头大声吆喝“打—烟筒—嘞”,抑扬顿挫,传得很远。有人家喊住壮汉,讲好价格,壮汉身手敏捷地攀爬到屋顶。他把长绳一端系上一个圆圆的铁砣,顺着烟道上下提拉,烟道壁上的煤尘便会清理干净。烟道畅通了,炉火旺旺的,冬天就不那么寒冷了。壮汉从屋顶下来时,手上脸上都是黑灰,他盘好绳子,收了工钱,继续向下一个街区走去,边走边吆喝“打—烟筒—嘞”。这声音透着一股沧桑,仿佛要把眼下的深秋喊走,把冬天喊来,然后消失在寒风冬雪中,盼着又一春、一夏、一秋,循环轮回。

不知是否应了“打烟囱”的吆喝声,冬天义无反顾地到来了,街头会响起最令人垂涎的声音,“卖—海蛎—来”。海蛎子,这是大连土语的叫法,人家学名牡蛎。冬季是海蛎子最肥美的时候,那时没有人工养殖一说,海蛎子都是人工去海边礁石上刨下来的,商店里没有卖的,只能是小贩子沿街叫卖。

刮着寒风的街道上,来自农村的大嫂或大婶,围着红的、绿的围巾,拎着铁皮桶,走街串巷。忽悠悠一声“卖—海蛎—来”,透着一股哏劲,仿佛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五毛钱一碗,还带着冰碴,捧回屋里,鲜味扑鼻。悠扬的叫卖声,回荡在街头,成为老大连人永远的记忆,如同堤坝上的闸,只要打开,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如今被高楼大厦遮掩的街道上,若是还能听到“卖—海蛎—来”,悠扬且“摄人魂魄”的叫卖声,恐怕许多老大连人都会醉倒。

与“卖—海蛎—来”悠扬之声同步的,还有街头响起的“梆、梆、梆”的声音——敲着梆子卖豆腐。那个岁月,不像现在一年四季都可以做豆腐、吃豆腐。夏季里,天气炎热,豆腐很容易酸腐,所以夏天没人卖豆腐,也无人吃豆腐,只有天气凉爽后人们才开始这个营生。听到“梆、梆、梆”的声音,家长会给点零钱,端着个空碗或者空盘子一类的容器,循着“梆、梆、梆”的声音,跑向街头。

卖豆腐的,大多骑着三轮车。一车豆腐,盖着一床旧棉被,这是担心天寒使热豆腐变成冻豆腐。豆腐都是水渍渍的,控下来的汁水沿着车子流到地上,天气寒冷,很快冻成一溜冰。卖豆腐的人穿着厚重的棉袄,戴着棉手套,胸前挂着一个木头挖空的梆子。没人买豆腐时,右手举着梆子,左手拿一根短棒有节奏地击打梆子,发出“梆、梆、梆”的声音。人们围拢过来买豆腐,张家一块,李家两块。人们端着豆腐散去时,卖豆腐的骑上三轮车,到下一个巷口,豆腐溢出的水洒在路上,斑斑点点。长街短巷,街头巷尾,梆声再度清脆响起,绵延悠长。

年少不更事,不知道卖豆腐的辛苦,只觉得那个梆子很好玩,甚至想跟着卖豆腐的走街串巷,他卖豆腐,我敲梆子。长大后,读了点书,才知道梆子很久远。大唐盛世,宋朝风雅,飘逸洒脱、凄风苦雨的唐诗宋词,大都写在梆声阵阵中。仿佛能看见,蓑衣人,红灯笼,就着婆娑的夜色,孤单地行走,“梆、梆、梆”清脆而空彻,“小心火烛,门户关紧……”古城石径,灯笼梆声。

如今很难见到敲着梆子售卖的场景,如同许多老旧的物件,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像一粒尘埃落在记忆的深处。尽管舞台上,还有各种梆子戏、梆子腔,那都归于艺术,而不是生活。路过一座寺庙,禅房传出微弱细小的“梆、梆、梆”声,我知道那不是梆子,是木鱼,也是空心,细棍慢敲,青灯古佛,润泽心田。

作为一座山东移民居多的城市,已传唱三百余年的山东梆子,却没有得以传承。那时没有演唱会,也没录音机,唱机是有的,但不会出现在寻常百姓家。当初夏来临,比我们年长一些的大哥哥们坐在老槐树下,抱着吉他弹唱,这是我们眼中最好的“演唱会”。他们轻轻拨动琴弦,哼唱着邓丽君的歌,“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如梦似幻的和弦,从大哥哥们的指尖轻轻地流淌,愉悦的旋律回响在老槐树下。忽然,鼻息间一阵甜香,槐花初绽,点点雪白,美了长街短巷,醉了树下一帮年轻人。

似乎是要与大哥哥们并不婉转的歌声作对,不远处传来 “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扛着长条凳老汉,由远至近,故意把声音拉得老长,前一句“磨剪子来”悠长绵延,有些兰花花的韵味,后一句“戗菜刀”重音在“戗”字上,深沉而有力。光吆喝不够味,还要把手中两把菜刀磨擦得铛铛作响,像乐队伴奏。如今城市街头还能寻见磨剪子、镪菜刀的身影,行头工具没多大变化,但那吆喝已经变味。小喇叭反复播放,单调而缺乏韵味,令人不由得想起“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追忆起两把菜刀撞击声中的童年。

后来,有了录音机,从两喇叭单声道,到四喇叭双声道立体声。时髦的年轻人拎着录音机在街道巷子里转悠,开大音量播放鼓点震撼的迪斯科舞曲。也有歌曲,还是英语的,听不懂,只记得有一首旋律强劲歌,其中一句歌词发音是“杀了你喂狗”。随着录音机的普及,年轻人在街头围着录音机“蹦迪”成为街头一景,那阵势不亚于如今大妈们跳广场舞。细一琢磨,也许就是当年“蹦迪”的年轻人,如今变老了,改成跳广场舞了。录音机大肆张扬若干年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人们的生活,但曾经播放的老歌金曲却留驻心间。不经意间,哼唱一句“杀了你喂狗”,周边年轻人便瞪大眼睛,一脸蒙圈。物是人非,时光亦老。

最近,在看电视剧《人世间》,几乎就是看我们这代人的过去。同名小说的作者梁晓声近日在《人民日报》撰文,他说“生活好了,更要看看从前”。是的,从前是困苦的,却有着点点幸福,从前是散漫的,却有着悠悠闲适,就像那些曾经飘荡在城市中的声音,曲水流觞,声声慢,声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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