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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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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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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蒙山沂水

傍晚,中巴车驶入山东临沂市内。望着车窗外,下意识地问道:“沂水,沂水县在什么方位?”一车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第一次来临沂地区。

“蒙山高,沂水长……”熟悉的旋律在心头响起。

沂水,一座千年古城,一座红色的堡垒,一座曾在困苦中砥砺前行的县城。于我而言,它更像像一位多年未见得的老朋友,迎面走来,尚未开口,却倍感亲切。

沂水县,位于鲁中南地区、沂蒙山腹地,隶属于山东省临沂市。沂水作为县名,始于隋朝,迄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沂水县历史文化悠久,从上古时代到隋唐以后的文物古迹,多有遗存。千年鲁地文化,古韵悠悠,徜徉山水之间。

最先知道沂蒙这个地方,源自1975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沂蒙颂》舞台艺术片。影片以1947年发生在沂蒙老区的拥军故事为题材,讲述一位名叫英嫂村妇,用自己的乳汁救治解放军伤员。其中,英嫂捉老母鸡为伤员熬鸡汤那场戏,历历在目,令我难忘,至今还能字正腔圆地唱出那段感人至深的插曲:

炉中火放红光,

我为亲人熬鸡汤。

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

添一瓢沂河水,情深谊长……

这样的故事,从抗日战争中开始就频繁涌现,“沂蒙红嫂”明德英,“沂蒙母亲”王换于,“火线桥”队长李桂芳,人们把这些不让须眉的巾帼统称为“红嫂”,沂蒙山区便有了“红嫂”故乡的美誉。

年轻时,很容易被这样的艺术形象打动,便把“沂蒙”二字刻在了心头。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志向,或者说非要去沂蒙寻访红色印记,就是那么单纯地记住了“蒙山高,沂水长”。至于蒙山有多高,沂水有多长,原本就没有一点形象思维和理性认知。时间一久,“沂蒙”二字也就尘封起来。

若干年后,当我驻足沂水县时,“沂蒙”二字才被从记忆深处捞起,湿漉漉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每年至少来一次沂水县。不是看沂蒙七十二崮巍峨的雄姿,也不是看沂水春风、寒江秋月的绰绰风韵,我是来招工的。

正是改革开放之初,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穷怕了的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忙着做生意。没人再愿意去工厂做工,像我们厂这样的高温艰苦岗位,更是陷入招工难的窘状。为了保证企业生产运营,我们把用工目标放在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沂水就是其中一个选择。沂水县同许多革命老区一样,地域偏僻,交通不便,造成发展不平衡,老区几乎成了贫困的代名词。当时沂水县主要财政收入来自劳务输出,通过向俄罗斯、青岛、大连输出劳动力增加收入。

那年春天,风和日丽,我第一次启程去沂水县。先是乘船跨海抵达烟台,然后乘坐长途汽车一路向西驶去,下午三四点钟进入沂水境内。车子在坑洼的路上颠簸,扬起一阵阵尘埃。路边,高山起伏,小河潺潺,低矮破旧的房屋歪扭着,墙上用白灰刷着一行大字:一对夫妇一个孩,天天都像过小年。有一点灰色幽默的意味,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亦或应当哭笑不得。

傍晚抵达县城,入住劳动局招待所。劳动局姜局长热情接待我们,在一家不大的酒店请吃饭。姜局长说,因为劳务输出是县里的支柱产业,他们劳动局是不多的可以请客吃饭的局。桌上的菜品非常简单,喝的酒也是地产的“老白干”。我们只去了两个人,陪同的却有八人,估计也是借着机“打牙祭”。

姜局长举杯,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热情洋溢地来个开场白:“俺们是孔孟之乡,礼仪之邦,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接着又补充道:“沂水的沂字,是三滴水加一个斤字,来俺们这地,都得喝三斤。”

最后喝了多少酒,我是不记得了。只记得有那么一盅酒没喝顺溜,呛得眼泪流下来了,湿漉漉的,一如从记忆深处捞起的“沂蒙”二字。

第二天,由县劳动局把招工信息发下去,我们只需静静地等待两天:交通非常不便,报名的适龄青年,从蒙山深处赶到县城,非得两天时间不可。

事实上,沂水县旅游资源很丰富。群山连亘,云遮雾绕,被誉为地之神秀、山之骄子的各种崮,点缀群山之中,壮美如画。沂河蜿蜒,绿水汤汤,沂水素有“百库千塘”之称,水资源丰富,溪流潺潺,鹰翔鸟鸣。但是,县劳动局的同志没有意向带我们饱览一番,我们也不乐意给人家添麻烦,让本已吃紧的财政再破费,只在县城周边转转。

离住地不远,有一个名叫东皋岭的地方。早餐后,沐着春风,一个人来这里走走看看。我大概是从东边的一个小门进去的,背对着太阳,一路向西走去,没多少人,冷冷清清。岭不高,却草木繁茂,一池清水碧波荡漾。出西边一个小门,走不多远,一条纵贯南北、水面开阔的大河横在眼前。这就是沂河,碧水微澜,穿城而过。

中午时分,与陪餐的姜局长聊起东皋岭。他说,那里还是李逵打虎的地方。经他这么一说,便想起《水浒传》中的故事。李逵背着老母亲去梁山,路过沂岭,也就是东皋岭。去接水的工夫,母亲被老虎吃掉,李逵一怒之下杀死四只老虎。武松景阳冈打死一只虎,被赞誉为打虎英雄,李逵东皋岭打死四只虎鲜有人知,盖因前者是为民除害,后者有报私仇的嫌疑。其实,作为千年古城,沂水县有着雄厚的文化底蕴,只不过那时年轻,人也浮躁,未能用心品读这座古城。

到了晚上,一落黑,县城就是一片沉寂。我似乎能嗅到沉寂中透出的“沉重”,一种缺乏生机的感觉油然而生。东皋岭,沂河,我,还有李逵打虎的故事,都掩在夜色中,只有星光月影。

终于,一帮年轻人走出了蒙山,跨过沂河。

县劳动局的大院顿时热闹起来,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报名的人太多,必须通过目视初筛一下,然后再去县医院体检。初筛时,我们比较注重身高,太矮的不要,这倒不是歧视,主要是工作岗位的需要,太矮操控不了设备,也很容易给自己造成伤害。在院子里,让年轻人排成两行,我从中间穿过,凡是身高在我肩膀以下的,就要“请”出去了。很快一部分人从队伍中分离出来,余下的人便是初筛过关的了。

忙忙叨叨之际,有人拽了下我的衣角。回头看,是一位农村婶子,衣着朴素,手里拎着一个篮子。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她儿子来报名当工人,希望我们能录用他。边说便把篮子上盖的白毛巾掀开,里边装着几十枚红皮鸡蛋。

她说:“自家鸡下的蛋,你们带回去尝尝。”

我看着鸡蛋,还有提着篮子粗糙的手,不知道怎的脑子里竟然冒出“红嫂”二字。在这个把乳汁都奉献出来的英雄城里,我敢收受鸡蛋?

我问:“您儿子还在队伍中吗?叫什么名字?”

她点头说:“俺儿子叫张志国。”

我在花名册上作了标注,对她说:“鸡蛋您留着,快回去吧,您儿子已经被录用了。”

多年以后,我已经成为党政一肩挑的领导干部。每次主持召开党风廉政建设的会议时,我总会想起那一篮子的红皮鸡蛋。

我们一趟趟去沂水县,“张志国”们便一批批走出蒙山沂水,跨过渤海,融入滨城。他们打工赚钱,改善生活,改变自己,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沂蒙山区。

那个岁月,沂蒙山区的生活非常困顿。若是能走出大山,到工厂做工,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当时,企业效益非常好,像新招录的这帮年轻人,试用期满,杂七杂八加起来,一个月得一千多元,这是山里人难以企及的。

来自蒙山沂水的年轻人,大多有着吃苦耐劳的精神,不满足于现状,也勇于尝试开辟新的生活。他们在度过刚进城的懵懂之后,有的买辆二手摩托车,业余时间载客;有的搬到城乡结合部,利用三班倒白天有时间的特点,给附近农民种地;有的干脆辞去工作,在集体宿舍楼下开起小卖部……

这是与钱有关的事,也不完全是多几个钱的事。我觉得他们在城市生活中,最大的变化是心思活了,面貌变了。记得又一次去沂水,在商铺密集的街区闲逛。人来人往中,一眼看见两个特精神的小伙子,他俩也看到了我,落落大方地与我打招呼。这才想起是前两年招来的职工,他们这是休探亲假。我之所以能从人群中认出他俩,是因为他俩的精气神明显高于周边的人,这不是地域黑,不能否认那时的沂水还很落后,人也不那么精神。

若干年后,我离开了企业,也离开了这帮来自蒙山沂水的年轻人。有一天中午,我正在机关附近的广场上散步。忽然,迎面一个中年人停住脚步,操着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说:“大哥,你还认识我吗?”熟悉,但想不起来了。他笑着说:“我是山东沂水的,叫张志国。”想起来了,与红皮鸡蛋有关,只是口音没了山东味。他说,自己经营着一家装饰装修公司,说山东话,会让客户笑话。之后,聊的无非是感谢把他带出大山,才有今天,还要请我吃饭什么的。我笑着婉拒,真心祝福他事业发展。

分手后,我往机关大院走去。想起一件往事,不由得乐而开怀。那天,我到车间办事,路过工作现场,就是这个张志国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车间一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指着绿莹莹的五十元纸币问:“大哥,这是啥钱?能用吗?”我一下子想起来,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这是张志国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工资。当时,五十元是最大面额的钞票。估计张志国在走出蒙山之前,见过最大面额的钞票,应该是十元钱的“大团结”。第一次见到五十元钞票,害怕被骗,又不好意思问别人,这才问起我。

我朗声说道:“这是人民币,一张等于五张‘大团结’,好用得很!”

尽管我把脸几乎贴到车窗上,环顾四周,还是无法确定沂水县的方位,便不住嘴地夸赞着临沂变化太大了。此时,中巴车已经停在宾馆大门前。

晚上,临沂人大徐主任请我们吃饭。徐主任说,公务接待不允许喝酒,咱们以茶代酒。边吃饭边唠嗑,徐主任给我们介绍临沂市经济社会发展情况,从财政收入、产业发展、县域经济说到城市建设、民生改善、蒙山沂水生态保护,如数家珍。

我听得高兴,忍不住插话:“沂水现在如何?”

徐主任笑着说:“沂水县变化可大了,旧貌换新颜,这个县的支柱产业是……咦?你到过沂水?”

我简单一说,以前常来沂水招工。不承想,徐主任立即起身,端着茶杯说:“你可是为临沂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人,敬你一杯!”

一座山,一条河,一首歌,深藏着一个个故事,演绎一段段情愫;而一杯热茶,竟然也会令人沉醉。

饭后沿着沂河散步。星光月影下,沂河灵动,远处蒙山巍峨。耳畔,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蒙山高,沂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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