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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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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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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然一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新房子十分罕见,人们大多住在老屋旧宅里。不管是谁家,住上一段时间,都会把老房子、旧屋子粉刷一遍。

老屋尽管苍老,旧屋依然陈旧。一番粉刷,老屋旧宅却是亮亮堂堂,焕然一新,日子便敞亮许多。

那时,我家住的那一片,都是红砖房。房子老旧,家里大都不宽敞,厨房、居室都挤在二三十平方米中。冬天的时候,在屋里生煤炉子取暖,做饭时的水蒸气弥漫房间里,时间一久,天花板和墙壁就会发黄,留下一团团印记,甚至墙皮脱落。这个时候,父亲总会说,该是刷刷房子了。

可是,真到了粉刷房子的时候,我却有些恋恋不舍,因为那些一团团的印记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一团较大的泛着黄色的印记,多像一张世界地图,我甚至能辨识哪儿是欧洲,哪儿是非洲,盼望着有一天能行走在这些土地上;狭长的那块印记,多像一位长着白胡子的老人,佝偻着腰,把沧桑写在天花板上;略小的那块印记,多像一只长着一对长耳朵的兔子,两个小黄点恰似兔眼睛,欢快地蹦跳在墙壁一角……多少个夜晚,在昏黄的灯影下,好奇着,幻想着,憧憬着,然后慢慢地长大。

周日一大早,父亲把一大桶调制好的粉浆,放到屋子里。这时,该是与种种幻想告别的时候了。粉刷房屋一般选择春季,或者秋季,在北方这两季少雨干燥,可以缩短粉浆干燥时间。调制粉浆这活,一般都是大人来完成,主要是把白灰、石膏粉、腻子粉等按比例混合,加水充分搅拌。我和小伙伴的任务,是把粉浆均匀涂抹到天花板和墙壁。那时,十四五岁的少年干这样的活,家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跟家长说一声,我去小海家帮忙刷房子去了,转身出门。身后,没有叮嘱唠叨,没有婆婆妈妈。

四五个小伙伴聚齐后,便可以开工。虽说刷房子是个苦力活,但那时心里却有一种小兴奋,觉得自己能帮着家里干活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虽苦尤荣,很了不起。大家一高兴,就开始唱歌,很是应景的歌,波兰儿歌《粉刷匠》:

我是一个粉刷匠,

粉刷本领强,

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

风趣,活泼,朗朗上口。却很是不解:新房子干嘛要粉刷?

边唱边用旧报纸折叠个船形帽,戴在头上,以免粉浆把头发弄脏。然后,分工负责,各负其责。一人一把板刷,一个盛上粉浆小桶,踩着桌子,或者梯子,从天花板开始刷起。沾浆要适量,太多会流得到处都是,太少又遮盖不住旧痕。挥动板刷要用力均匀,保持直线,一刷子下去,半米左右,抬起板刷时略微回刷一下,类似书法中的顿笔。仰着脖子,伸长手臂,一刷子接着一刷子,好像写毛笔字一样,一笔一划地刷下去,又好似一笔一划地记录着成长,描摹不一样的少年时光。

刚粉刷好的屋子,墙壁灰蒙蒙,散发着湿气,还飘散着一股有点刺鼻的气味。几天后,墙壁彻底干燥,四周一片雪白,焕然一新。

晚上,在依旧昏黄的灯光下,望着天花板和墙壁,试图找寻世界地图、老爷爷、小兔子们的影子,却再也寻不着,唯有一片雪白。但我知道它们还在,洁白遮掩着它们藏在心间。

从那以后,我喜欢看天上的白云,也有地图、老爷爷、小兔子,而且风把它们吹散了,还会吹来另外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不会被雪白遮盖。

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粉刷校舍,因为学校也是老房子,同样是颇具年代感的旧屋子。

周日放弃休息,带上从工厂借来的板刷,拎着小桶到校集合。每个班级的教室和对应的走廊部分,都需要粉刷。因为有在家刷房子的经验,自告奋勇承担起走廊天花板的粉刷。学校房子的举架差不多三米多高,得踩着课桌,再踩着凳子,才够得到。我站在凳子上,仰脖挥臂,每刷完一块,同学们抬起桌子向前移动几米,接着仰脖挥臂。辛辛苦苦忙乎一天,筋疲力尽地完成任务。收工时,老师望着刷得干净利落的天花板,一个劲地夸赞:“皮小子都是干活好手。”老师说得对,学习能力强的,往往动手能力差点,动手能力强的,往往学习能力差点,很是矛盾,又很难融为一体。两年后,刷房子一般化的考上了大学,刷房子经验老道的,都早早参加工作了。

回家路上,想起老师的夸奖,心里高心,便又哼着起欢快的儿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老’房子刷得很漂亮。”没错,老房子才需要粉刷,才能粉刷一新,刷得很漂亮。

周一到校,亮堂堂的教室,令我一时间忘了学习的枯燥。忽然,看到刚刚粉刷过的天花板上,有一个银元大小的黑点,不用多想指定是那个坏小子干得。坏小子姓张,我班同学。他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几年前带着学生挖防空洞,遭遇塌方,不幸去世。因为是已故同事的孩子,从班主任到科任老师都特别照顾他,久而久之,他成了“天下捣蛋第一”,恶作剧之王。

果然,他出现在走廊另一头,手里拿着一盒火柴。我知道他又要如法炮制:用口水将墙面弄湿,火柴尾部沾上石灰,黏黏的,一手垂直拿着火柴盒,一手向上滑动火柴头,顺势上扬,火柴沾到天花板上燃烧,燃尽就是一个黑点。二话不说,我冲过去,三拳两脚将他打跑。

上课时,老师把我叫到走廊问:“你打他了?”我指指黑点说:“是我揍的他,那个是他干的。”老师收回目光,示意我可以回到教室座位上了,身后传来老师的嘟囔声:“该揍!”

无奈,下午自习的时候,我又踩着课桌、凳子,用昨天剩下的粉浆补了两刷子,把黑点盖住。扶着桌椅的同学笑着说:“你真有两把刷子。”我回应道:“粉刷匠嘛,专业把老房子刷得很漂亮。”

忽然想到,天花板、墙壁上的痕迹、黑点,可以用粉浆遮盖住,而后焕然一新,那么人生的痕迹或者黑点用什么来遮盖,怎样才能焕然一新?我不知道答案,天花板和墙壁也不作答。

后来,老房子越来越少,新房子越来越多,那所学校也拆掉重建了。新型装饰装修用的涂料代替了粉浆,我和小伙伴们的“粉刷匠”手艺,逐渐荒废,“两把刷子”成为虚名,过去,曾经。

再后来,粉刷房屋成了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更名为“刮大白”。在劳务市场附近,路两边蹲着一些打工人,手里都举着一个牌子,上书“专业刮大白”。

搬家后,想把旧房子粉刷一番,租个好价钱。去劳务市场找来专业“刮大白”的,一男一女两口子。活做得非常仔细,先是墙面打磨找平,接着用腻子把钉子眼等坑洼处填实,最后用滚子沾涂料,一滚一行。两天后,涂料干透时,再滚一遍即大功告成,屋内一片洁白,亮亮堂堂。

如今,许多人家装修房子时,连“刮大白”都不用了,直接贴上漂亮的壁纸。我办公室的四面墙壁,就是贴着壁纸的,极淡的鹅黄色,若隐若现的花纹,一改雪白给人的寒冷感,变得温馨可人起来。

如此看来,当下的孩子们不需要动手粉刷房屋了,更无需学会贴壁纸,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不仅是孩子没必要做个“粉刷匠”了,眼下的日子,不也是越来越好,生活多姿多彩,不用粉刷,亦是焕然一新。

这是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尽可以坐享其成,品味新生活。只是生活焕然一新之后,老时光里的故事日渐稀少,估计已经很少有人会唱《粉刷匠》这首歌了。

我是一个粉刷匠,

粉刷本领强,

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

……

风趣,活泼,朗朗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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