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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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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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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红了

每年六月,都是大连的樱桃季。这个季节里,街头巷尾处处都是赤玉当街、红珠满筐的景象。

路边,一位中年妇女眼前摆着四个篮子,里面全是樱桃。四个篮子就是四个品种的樱桃,紫的,红的,黄的,黄里透红的,紫如玛瑙,红如流丹,黄如凝脂。每个品种都有个好听的名字,“美早”“红灯”“黑玫瑰”“红蜜”什么的,我分不清谁是谁,总是先尝后买,选择甜酸的或者酸甜的。

小时候,到了这个季节也是有樱桃吃的。那时,樱桃的品种单一,基本上都是黄色的,很少见到红的、紫的,而且樱桃的个头也远没有现在的大。薄薄一层果肉包裹着一个挺大的核,但那种甜酸的口感是其他水果无法相比的。尽管是当地特产,但比起之后上市的杏、桃、苹果来说,樱桃价格不低,所以不会管够的,不能放开肚子大吃,浅尝辄止而已。那时候,不知道有“水果中的钻石”“百果第一枝”这些对樱桃的赞美之词,只记得民谚“樱桃好吃树难栽”,还有形容美女的“樱桃小口一点点”。吃过一两回,差不多樱桃季就过去了。没吃够,也只能怀想着那酸酸甜甜、沁人心脾的滋味,翘首来年。等到女儿小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很大改观,樱桃管够吃。樱桃种植面积不断扩大,种植技术的提高,使得樱桃放下高贵的架子,走入寻常百姓家。

那些年,去乡下办事,热情的主人总会送两盒樱桃,说是尝鲜,两盒樱桃就是十斤,哪里是尝鲜,这是可劲造。女儿小猪就是这样“可劲造”着樱桃,一年又一年地长大,成了“樱桃公主”,盼着一年又一年樱桃季的到来。

半个多月前,推着轮椅上八十九岁的母亲,从一棵樱桃树下走过,樱桃挂满枝头,小小的,绿绿的。这个周日,又推着母亲从树下走过,风吹一树碧绿,叶间闪动着耀目的红,像一片丹霞,樱桃红了。

独木不成林,真正的一片丹霞是在樱桃园里。休息日,一家人或者一帮朋友,驱车到郊区,寻一樱桃园享受采摘的乐趣。一进园子,鲜灵灵、晶亮亮的樱桃挂满枝头,在青枝绿叶映衬下,一树树的艳红,一树树的玲珑。入园费一人二三十元,只要不出园子吃多少樱桃都不再算钱。踩着梯子,或者坐在树杈上,伸手摘一个个圆圆的樱桃,好像摘下天上的星星,紫星星、红星星、黄星星,晶莹温润,甜蜜可人。想起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笔下描写的樱桃,“为花结实自殊常,摘下盘中颗颗香”的意境油然而生。

园子里随便吃,但是吃不完,是要买下的。通常是在园子里大吃一通,临走时再买个十斤八斤的樱桃带走,价格也不贵,与市场上差不多,关键是新鲜,还是亲手摘的,劳动所得。但也有意外情况发生,我的一位朋友,带着家人去樱桃园,恰好岳母从外地农村来看望他们,便一同前去采摘。不知道是朋友没讲清楚,还是老太太没听明白,反正老太太一入园里,不吃不喝,拿出在老家干农活的劲头,一会就摘了两大桶。朋友发现时,为时已晚,无可奈何,只好拎着桶去结账,拢共花费四百多元。他自己家吃不了这么多樱桃,就挨家挨户请吃樱桃,也送给我几斤。我边吃边笑,勤劳的人一辈子都闲不住,在劳动者眼里,休闲式的采摘远不如劳动光荣。

今年的樱桃季,天公不作美,一直阴天,偶尔小雨。樱桃成熟时,最怕阴雨天气,最喜艳阳高照,充足的光照会使樱桃的糖分析出,口感更好。晚饭后,与妻闲聊。妻说,过两天,天气放晴时,买两盒樱桃,给你弟弟快递过去。弟弟在北京念完大学,留在京城,异地他乡,一晃快四十年了。

前些年,有一天看到弟弟在朋友圈里晒网购的樱桃,那樱桃且不说价格超级贵,单看品相就不如大连樱桃鲜灵。心里一阵惭愧,这么多年的樱桃季都忘了给弟弟邮寄点樱桃。我忙不迭地买来两盒樱桃快递过去,冷链包装配送的樱桃可以完好又新鲜地送达。

从这以后,每年都在樱桃红了的季节里,给弟弟快递两箱樱桃,同步品味家乡樱桃的甜蜜。如同叶圣陶所言“所恋在哪里,那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两盒樱桃萦系着不可割舍的故乡情,或可消解异乡亲人一丝乡愁,念起一缕乡情。

正说着给弟弟买樱桃这事,不想第二天却是大雨袭城。

午餐时,看到同事一身水汽地从外面回来,一问才知道他是去参加“樱桃节”开幕式了。我们都笑,人算不如天算,赶上这样的风雨天气,实在是没辙。近些年,盛产樱桃的区县政府纷纷举办“樱桃节”,还冠名“国际大樱桃节”,讲述大樱桃的故事,助力农民增收。

说起来,大连地区种植樱桃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1906年由国外引入的,最先栽植在金州区八里庄,后来扩大了种植面积。大连位于北纬三十九度附近,处于世界公认的最适宜农作物生长的纬度之上。寒暑交界的黄金地带形成了“精品水果”的基因,大连所产的大樱桃果粒饱满,色泽艳丽,肉质肥厚,风味浓郁,以色、香、味、形俱佳而享誉国内外。

虽说樱桃栽培只有百年历史,但樱桃这个物种早就存在于神州大地。李时珍的老师,唐朝人孟诜,在其著作《食疗本草》写到:此乃樱,非桃也。虽非桃类,以其形肖桃,故曰樱桃,又何疑焉?在孟诜之前,有没有关于樱桃的记载,我没有考证。反正一千年前,樱桃就这样写进了食疗之中。史书记载,孟诜活到九十三岁,这甭说是在唐朝,即便今天也是高寿了,不知道是不是食疗的作用,会不会与樱桃有关?

物以稀为贵,古时的樱桃因稀缺而珍贵,因为珍贵就爱惜有加,爱惜到一定程度自然是文人雅士咏赞的对象了,以樱抒怀,感慨平平仄仄的人生。白居易望月感怀悲逝者就是站在樱桃树下,“何处曾经同望月?樱桃树下后堂前。”苏轼笔下的《樱桃》读着就要流口水,“独绕樱桃树,酒醒喉肺干。莫除枝上露,从向口中传。”最令人难忘的莫过于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据说蒋捷因这首词获得“樱桃进士”的雅号,“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巧借樱桃和芭蕉,写尽风飘飘、雨萧萧的春愁。

如同蒋捷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春愁,唐朝的冯延巳也有“一树樱桃带雨红”的惆怅。咱老百姓做不得诗词,但也会有“愁苦”藏在心间。细雨纷飞的夜晚,想起推着母亲走过的那棵樱桃树,正浸润着细雨,心头不免泛起一丝“惆怅墙东”的酸楚。

新冠疫情已经肆虐三年了,除了造成工作生活的不便利,于我来说,最大的“愁苦”就是与女儿小猪隔海相望。小猪在日本东京学习工作已经快十年了,作为“樱桃公主”,在新冠疫情之前,总是挑着六月休假,回家吃樱桃。短暂的十多天里,大快朵颐,把各种各样的樱桃吃个遍,也吃个够。然后,带着家乡的滋味再回东瀛,一年又一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疫情袭来后,考虑到带薪休假的天数,还有不够境外回国隔离的时间,这两年未能回国,暂别了可口的樱桃。一场疫情一片海,阻碍了回家的脚步,却无法了却对樱桃的念想与垂涎。害得我和妻子一段时间里,不敢在朋友圈晒樱桃的红艳美气、玲珑剔透。

今年春天的时候,小猪决定回国发展,结束在日本漂泊的生活。归期就定在六月,樱桃红了的季节。微信中,小猪兴高采烈地说,这是个好季节,可以吃樱桃了,她要再度大块朵颐。等到她乘飞机降落大连,入住隔离酒店后,却被告知需要在酒店里呆上二十八天。小猪失望地问,隔离结束要到七月初,那时还有樱桃吗?

从飞机落地到入住酒店,我和妻子是不能接触小猪的。就这样一家人在一座城市里,却要等到隔离期满,才能相见。心有不甘,便与酒店经理商议,能不能在不破坏防疫政策的前提下,给小猪送点樱桃。酒店经理思考一下说,这么长的隔离时间,孩子也不容易,你买点樱桃交给我们,我们按防疫要求处理后送到房间。

那天下午,天气突然放晴。多日不见的太阳似乎更加卖力地照射,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刻,阳光格外刺眼。我和妻子开车去隔离酒店,把妻子买的三个品种的樱桃,交给酒店管理人员。然后,我和妻走到隔离酒店对面的人行步道上,朝着六楼一个窗口挥手;小猪站在窗前,也在不停地挥手……

晚上,微风细雨。小猪在微信上说,吃到了久违的樱桃。

人归来了,樱桃入口了,心也就落在家乡的土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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