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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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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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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秘密

匆匆一年,夏天又至。冬的储备,春的积累,孕育一个火爆的夏天。

于是,白天里,蝉没遮没挡地鼓噪;黑夜中,蟋蟀旁若无人地鸣叫。它们坦然坦露,毫无隐秘,如同隔壁大哥穿着大裤衩子赤裸着上身,而我的心里却藏着一个关于夏天的小秘密。虽然久远,却清晰可见。

老槐树上,知了叫得有些声嘶力竭,生怕人们不知道天气炎热。树荫下,几个半大小子围拢一圈,有说有笑。四十多年前,孩子们的暑假总是这样清闲,不知道“补习班”为何物,更不知道“起跑线”在哪里。小伙伴“狗子”此时正眉飞色舞说得起劲:黄龙尾那里,人少货多,太好玩了。

黄龙尾是距离市内二十公里的一个海湾,地处偏远,去游玩的人非常稀少。“狗子”说的“货”,是指海里的海参、鲍鱼、海胆这类的海珍品。几天前,他随着自己的姐夫等一帮人去过黄龙尾。这个时候,他尽可以卖弄其所见所闻,甚至可以夸大其词,因为我们都没去过黄龙尾。

“咱们也去!”不知是谁大着嗓门嚷嚷道。

“可是,家长不会同意咱们去海上的。我爸常说,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

“那就说去山上玩,一定要保密。”

秘密对于半大小子来说,是一个致命的诱惑。通常学校组织去旅顺大狱、万人坑搞阶级教育时,他们兴致不会高涨,而一旦逆反着学校、老师、家长时,这样的秘密比蜜都甜。所以,当保密要求一提出,老槐树下的情绪空前高涨。

我们揣着秘密回家编故事,主要目的是说服家长,准许我们使用家里的自行车。那时,二十公里的路程,一般都是骑自行车完成。周日一早,我们带上干粮和咸菜,还有一桶淡水、一个小锅、一把柴火,不是说“货”多吗,捞上来直接扔锅里煮着吃。

大连三面环海,夏天的清晨比较凉爽,我们顺着朝阳出发了。为啥不是迎着朝阳出发?因为,黄龙尾在城市的西边,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向西。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们的身影被刚刚升起的太阳拉得长长的,在车前一跳一跳,像一个顽劣的孩子不断挑衅我们,来呀,追上我呀。

当影子变得越来越短,不再挑衅的时候,我们来到一座山下。“狗子”说,前面没有路可以骑行了。把自行车锁好,放在山下隐蔽处,拎着大包小卷,开始翻过一个小山包。山上见不到大树,以低矮的灌木为主,层层向上,郁郁葱葱。远离了城市,听不到知了的鼓噪,蝈蝈的咏唱却从一簇灌木飘到另一簇灌木上,接二连三,韵律悠扬。

走到山包顶上,一湾湛蓝的海水呈现眼前。真是一个撒野玩的好地方,弯弯的月牙一样的海滩上,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浪花拍打着礁石。我们急急地向海滩走去,却被一片玉米地挡住了去路。找不到别的路,只好从玉米地中穿行。不知是谁的胳膊被玉米叶划了一下,发出“哎呦”声。我顺着声音看去,却看见一穗穗胖嘟嘟的玉米,似乎闻到烤玉米的香味。左顾右盼,四下打量,确定没有外人,伸手掰下一穗玉米。小伙伴也是心有灵犀,都下手了。然后,快速跑开。

鲁迅笔下人物孔乙己说“偷书不算偷”,但偷玉米的确算偷。只是这种偷并不是本性上的恶,而是年少时的叛逆,男孩子不可遏制的顽劣。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小伙伴至今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都是好人。

到了海边,大家就忙乎开了。垒灶的,忙乎着支锅;下海的,忙乎着装备。几个人围着“太平圈”轮流着吹气,努力把这个汽车轮胎的内胎撑起来,挂上个网兜,以便碰海人把“货”放到这里。我只会游泳,不会下潜到海底。会扎猛子的“狗子”已经戴好了水镜,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鲍鱼铲,有模有样,信心满满。

碰海,是海边人特有的一种技能,早年算是一种营生。当地人把拥有这种技能的人,称之为“碰海的”或者“海碰子”。他们没有潜水服和氧气瓶,一个简易水镜罩住口鼻,脚上套一副脚蹼,海中浪里,一个猛子潜入海底,凭着憋住的一口气,捡拾躺在海底的海参,或者铲下礁石上的鲍鱼。这是个挺危险的活计,有的人在水下被海草缠住或者卡在礁石缝隙中,往往很难逃生。阳光普照下的大海,碧波万顷,谁能想象到平静之下暗藏的危机,生与死往往就是一瞬间,而日子却是漫长如江河,奔腾不息。

大连作家邓刚,就是一位出色的碰海人。他自述“一个潮流下来,就可以获取八百至一千头海参”,这个数量是惊人的。获取的海参不是用来自家食用的,要晾晒干透,卖掉赚钱贴补家用。我猜想邓刚先生那时没少赚钱,不过大海赋予他最大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博大的胸怀和犀利的文笔。邓刚的小说《白海参》《迷人的海》,某种意义上说,是从海里碰上来的。大海就是这么迷人,以至于我们要瞒着家人骑行二十公里。

“狗子”已经下到海里,一手扶着太平圈,一手划水,脸紧贴海面,搜索着海底的“货”。忽然,他身子一弓,头扎入海中,双腿上下打水,瞬间整个人没入海中。我们兴奋地等待着,这一猛子上来,是海参?还是鲍鱼?最好是长刺黑海胆,直接生食最鲜美。想到这里,我们的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忽的一下子,“狗子”从海里冒出头来,手中却啥也没有,我们失望地摇摇头。“狗子”不停地扎进海里,又冒出头来,像一只觅食的海豹,或者说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海豚。

我们已经失去对“货”的期待,点燃柴火,烤着偷来的玉米。吃不到海货,我们吃山“货”,鲜香味美。这个时候,“狗子”也失去搜索海货的兴趣,嗅着烤玉米的香气,回到岸上。他一边喘息着,一边气哼哼地说,这海太穷了,什么也没有。

实际上,并不是海穷,而是我们太幼稚了。出发前,做了各种准备,但是没有一人看一下潮汐表,我们遇到一个“大满贯(满潮)”,怎么可能遇到海货呢?多年以后,读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颇认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的观点,联想到这次碰海,口占一句:海之货多、物丰,非常之要,常在于退潮,最好退大潮。

虽然我们没有见到海参、鲍鱼、海胆这些货色,但一点也不妨碍我们快乐于山海之间。世间许多事很奇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快乐更容易获得。反倒是,满大街卖海参的店,鱼虾满桌的时候,快乐相对难觅。这就好比我们用着高级的厨具,在蓝色火焰上煎炒烹炸,可是内心却在怀想村庄里飘过的一缕炊烟。

下午时分,我们动身回家。回家的路是由西向东,西斜的太阳甩在身后,我们的影子便跑到车前,一跳一跳的越来越长,看起来比我们还着急回家。我们并不急着回家,公路两边青山逶迤,绿意盎然,一路上蝈蝈的鸣叫像跳动的音符,伴着我们骑行的节奏。

“快看,一个苹果园。”有小伙伴喊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劲。心有灵犀一点通,赶紧停车,慢慢蹭到到果园外,照例是左顾右盼,四下打量。确定没有外人,一闪身进了果园,几个青苹果到手了。这时的苹果还没有完全成熟,酸酸的,有点涩,很像我们当时的青涩和幼稚。都说年轻真好,那时真不知道好在哪里?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走过半生,在年近花甲的时候,才明白年轻好就好在什么傻大胆的事都敢做。

这不,更为傻大胆的事就在前面等着呢。呼着一嘴酸涩气味,我们骑到一个村子边。村子是常见的村子,小路、矮房、菜地,不寻常的是村口有一口大井。这口井直径差不多有五米,水面到井沿有一米多高,有点像一个蓄满水的小池塘。我们一路骑行,此时浑身燥热,岂可放过眼前这一池的清凉。

从车把上取下已经干透的泳裤,旁若无人地穿上,实际上的确没人。站在井沿上,深吸一口气,用手捏住鼻子,纵身一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笑声四起。我们管这种跳水方式叫“跳冰棍”,拔凉的井水,如此反复地跳进爬出,人很快就透心凉了。正在兴头上,一位大叔匆匆跑来,嘴里嚷嚷着什么,我们也听不清楚,但那意思很明确,阻止我们“跳冰棍”。等到大叔到了近前,我们才听清他说的是全村都吃这口井的水。我们怏怏地离开水井,嘴里嘀咕着,为啥不喝自来水?

那时我们太小,不理解大井中那并不清澈的水,何以成为全村的饮用水,也无法理解城乡之间的差距。许多年以后,我作为市人大代表去那个村视察过。早年的乡间公路,早就被宽敞的现代化公路取代,路上再也看不到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各式小型汽车穿梭往来。青山依旧,村子却变了模样,欣欣向荣。我试图找寻那口大井,村民笑着说,家家都是自来水了,上哪找你说的大井。

我也笑了,那口大井还在,儿时的快乐时光还在。它们像一部老旧的电影藏在我的心里,成为夏天悄悄留下的小秘密。每至夏天,常常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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