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小猪她爸的头像

小猪她爸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6/01
分享

我是“电大”的

不得不承认,单就学历来说,机关干部的毕业院校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年长一些的老宋是川大的、老彭是吉大的、老王是浙大的……年轻一代更是不得了,小陈是大连理工大的、小董是海大(大连海事大学)的、小张是北大的……

回头看看自己,又是源自何方的神圣?我是“电大”的,毕业于大连广播电视大学。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一代人有一代人奔波的路途。千万别小瞧了“电大”,在上世纪七八十年,“电大”火遍全国,稍有上进心的人都奔着“电大”去了,读书学习,拿到一纸文凭。那个岁月,读“电大”如同今天刷抖音一样普及,不分年龄都在求学的路上。之所以读“电大”、拿文凭这股热潮能够席卷全国,盖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来当时的高等学府没有现在这么多,招生人数很少,大学生的比例比现在低得多,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研究生的比例。同时受“文革”高等教育断档的影响,许多人错失了读大学的机会。老百姓说话,“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大家便一窝蜂涌向“电大”。二来当时国家正在大力建设“四个现代化”,提倡干部队伍“知识化”“专业化”,迫切需要各类人才,为解决高等教育不足的问题,采取各种方式推广成人教育,广播电视大学、成人自学考试等,犹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电大”由此成了一座没有围墙的大学,也一举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大学,圆了莘莘学子的大学梦,成为一代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没有比那个年代更重视高等教育的,没有比那个年代的人更渴望接受高等教育。我工作的大连玻璃厂,一个四千多人的工厂,竟然拥有一个相当规模的教育中心,承担全厂成人高中和大专继续教育工作。教育中心有教室和一批老师,主任姓杨,五十多岁,热心、干练、泼辣的女干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能干事、能干成事的人物。正是在杨主任不懈努力、积极争取下,教育中心与大连广播电视大学合作办学,成立了“电大”分校,杨主任又多了一个身份杨校长。

大概是因为泼辣的性格原因吧,杨校长在“文革”期间也是站在潮头浪尖,成为工厂“革委会”主任,在当时这个职务就是“一把手”的概念。因为这段经历,“文革”结束后杨主任不受重要,从工厂“一把手”安排到教育中心工作。令人佩服的是她没把这段经历当做包袱,仍然以其泼辣的作风致力于成人教育工作,风风火火地办起“电大”分校。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分校,我们一干人近水楼台都念上了“电大”,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拿到一张大专文凭。有人说,八十年代的中专相当于211,那大专是不是相当于985了?其实,相不相当无所谓,在当时“大专”学历已经很是够用的,我就是用“电大”文凭敲开机关的大门,改变命运,渐渐走上领导岗位。

三十多年过去了,经历了风风雨雨,见过云销雨霁,彩虹长贯,但念念不忘读“电大”的时光。岁月不居,许多人在我的生活里进进出出,但杨校长始终在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每每念起,每每感恩。

1986年,大约是秋冬季,我报名“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入学考试。选择这个专业主要是考虑自己基础不错,学起来不会太吃力,事后也证明了这一点,学得轻松如常。

教育中心的通知一下发,全厂有四十多人报名参加入学考试。从年龄上看七长八短,知天命的、不惑的、而立的都有,我属于年轻派,只有二十五岁。论起学历更是参差不齐,啥样都有,以初中、小学毕业的为主,也有老高三的,像我这样毕业不久的高中生仅占极少数。说实话考试题目一点都不难,但对于年龄偏大、文化低的来说,却是不好应付。考试结果,四十多人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五人考取,其余人均排名孙山之后。

这时,杨校长发挥出“敢打敢拼”“敢作敢当”的泼劲,与市“电大”负责人一通“哇啦、哇啦”的雄辩,到底是组成一个班级,除我们五名正式生外,其余均为“插班生”。就这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成了同班同学,一起读“大学”、学文化,开启“电大”的生活。

我们这个班是半脱产,自学加看录像,辅之于面授。平时上班工作,“电大”有课的时候就去上课。车间领导通情达理,一般情况下,都是准假的。教室里端坐的学员,穿着五花八门,有许多穿着工作服,他们直接从工作岗位上过来上课。一上午的课上完,下午他们又都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工作。大多数的时候,工作要更加卖力,因为上课的那半天的工作别人替你做了。

“电大”是开放式远程教育,上课时师生不见面,类似如今疫情下的线上教育。不同之处在于线上教育是即时的,可以互动,而我们那时没有网络直播,只能看录像。上课时,班长拿钥匙打开教室前面装有电视的铁柜子,插入录像带,我们盯着屏幕听着老师讲解,做着笔记。为了帮助学员更好地理解录像课的内容,“电大”会组织自己的老师来到分校面授,也会充分利用大连高校众多的优势,从高校聘请的教授讲课,那些教授水平相当高,就是学生基础较差,教授们难以尽情发挥。

记得当时市“电大”有一位名字叫王心凯的老师,主讲《中国古代史》。他讲课语言幽默,动不动就穿插一些轶事趣闻,课讲得生动有趣,同学们听得饶有兴趣。比如,讲到唐朝贞观之治时,从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阐释后,他形象地做了总结:同学们,那时的社会秩序良好,钱包掉了没人捡,晚上睡觉不关门,老百姓日子过得好,太阳一落山,老婆子(妻子)都去扶着老头子(丈夫)回家,因为老头子都哈(喝)醉了。极富表演力的讲解,让同学们捧腹,在笑声中记住了贞观之治,记住了唐朝,记住了五千年的风雨历程。

据说,这位王心凯老师是大连籍著名演员王心刚的堂兄。年纪大点儿的影迷也许还记得这句话,“男看王心刚,女看王晓棠”。王心刚在《红色娘子军》《野火春风斗古城》等电影中,塑造洪常青、杨晓冬等人物形象,给人们留下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王心凯老师则是成功塑造了一位优秀“电大”老师的形象,给我们这帮学生留下深刻印象,每每谈起,都乐而开怀。

当时的“电大”生恐怕是世界上最累最苦的学生了。底子薄、基础差,起跑的时候就被别人拉下了,必须加倍努力,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一边生活,一边读书,只为“把失去的过去找回来。”

“电大”采取学分制,课目分为必修和选修,三年间“两修”分别修满规定学分,即可毕业。每次考试都极其严格,定点考场,中学老师监考,很像我经历过的高考。考试想作弊,门都没有,批卷非常严格,单科考试差0.5分绝对不及格。我们五名正式生如果单科不及格,可以在一个月后进行补考。补考的题目相对简单一些,很容易过关。但是,插班生如果不及格,则没有补考的机会,只能等下一年级开新课后,随着一起参加考试。我们班有几个年龄大、学习吃力的人,最多用了五年时间才毕业。表面看上去很滑稽,内里却是外人很难体会到的艰辛,我们班最后拿到毕业证的那位,入学时他连拼音都不会,硬是拿到“汉语言文学”,也就是中文专业的大专文凭。

我的这些“高龄”同学,很像“北山愚公”,要修满学分,摆在面前的是两座大山。一座叫做“基础差”,一座叫做“时间紧”,他们坚定信心,每天挖山不止,一点点搬走两座大山。就基础差来说,他们很多都没有完整的初中、高中教育经历,有的很小就去当兵了,有的念完初中就上山下乡了……即便是学了一点文化知识,也被岁月消耗得差不多了。记得有一个选修课《逻辑学》,因为老早就知道是开卷考试,许多人都选了这门课程。大家以为,照着课本和复习资料抄上答案就可以轻松拿到5学分,实际上逻辑学是一门非常难啃的课程。考试一结束,大家七嘴八舌,不是开卷考试嘛,怎么书上没有答案呀。成绩很快出来了,除了我得了70多分拿到学分,其余都不及格,大家这才知道逻辑学的深奥。

有一天,我路过原料车间,看到同学老李正利用午休时间背书。我知道过几天就要考试了,这次要考必修课《中国共产党党史》。他见到我,连忙让我帮他划重点。我故意逗他,便装腔作势地说要重点把握关于“文革”的章节。一听我这么说,他赶紧翻到那章捧读起来,嘴里还念念有声。我忍不住笑个不停,大哥,“文革”是浩劫,怎么可能成考试重点呢?您把精力放到我们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章节上。学习方式不得要领,抓不住重点,这是我这些老大哥同学普遍存在的问题。

时间紧是大家普遍面临的又一个难题。虽然车间领导通情达理,会在考试前批几天假复习考试,平时同事也会在工作上伸手帮一把。但那个时候,企业正在打破“大锅饭”,以岗定责,以人定岗,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都很忙,自己的工作就得自己担起来。特别是一些孩子尚小的女同志,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家庭,还要忙乎学业,非常不容易。

我班有位大姐,孩子7、8岁,名字叫大勇。我们顺着孩子的名字,管这位女同学叫“大勇他妈”。大勇学校放假后,我们上录像或面授课时,大勇他妈就把大勇带到教室里,我们听着“之乎者也”,大勇在教室后面写作业。后来,大勇他妈顺利毕业了,大勇也长大了,不幸的是,再后来大勇他妈因为肺癌早早地离世了。

那张大专文凭对她来说失去了使用价值,但她为这张文凭而孜孜以求的精气神却是弥足珍贵。九泉之下,她可以无愧地说:我努力过,奋斗过。

于我来说,在“电大”学习中不存在两座大山的问题。刚从省重点学校高中毕业,高考不第的“大学漏”,基础不差。至于时间紧的问题倒是存在一些,不过没家庭、孩子这些负担。如此,我的“电大”生活相对轻松一些,肯定不像“北山愚公”,当然也不会像“河曲智叟”那般没定力。

轻松归轻松,完成学业从来没有轻易。每到考试的时候,暂时放下工作,集中一小段时间强化复习,看书背题常常是从白天到黑夜。那时条件差,冬天在家复习冻手冻脚,找个暖手袋捂捂手,继续读书。夏天能好一些,可以去公园里读书背题。我家不远处有个“中山公园”,是一座小山包修建成的公园。清晨,公园里僻静的角落,亭阁之上,静静的树林中,方方圆圆的石墩上,都是读书的身影,也能听到默念的声音,从年龄上很容易判断出这些人不是“电大”就是函授的学子。这一点没有夸张,那时读书真的是蔚然成风。如今,公园还在,晨练者挤满园内各个角落,鲜见读书之人,难闻诵读之声。时代变了,往事如烟,淡淡飘散在过来人的记忆中,像一首老歌,年轻人会唱的不多,上了年纪的人唱不全歌词。

寒来暑往,三年时间里,我修满全部学分,通过了毕业论文。记得我写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试论朱自清散文的绘画美》,结合我通晓摄影的优势,从构图、光影、色调等角度诠释朱自清散文的美感。自我感觉写得不错,至少不像有些人那样拼凑抄袭,咱是真宗原创,可惜多次搬家、工作变动,这个论文的底稿遗失了。就这样,我拿到了一本红彤彤的“电大”毕业证,敲开人生路上一扇扇大门,一路前行。

1996年年底,我参加了公务员招录考试。报名的条件之一,就是具备大专以上文化程度。拿着“电大”毕业证报名、考试、面试,一路过关,走进了机关大楼,与川大、吉大、浙大的学子成为同事。许多年以后,临近退休时,回忆起半生走过的路,首先想到的就是“电大”毕业证,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我知道,就个人的成长经历来说,这多少有些“传奇”,今后或许不可复制。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这些吃苦耐劳的五零后、六零后们,作为八十年代电大生的主要组成部分,书写了那个年代振兴中华的一段历史。“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回望三十年前,我们应该为这些电大生们鼓掌喝彩。

前几年,我被聘为东北财经大学的客座教授。第一次去授课时,我刻意提前一个多小时赶到“东财”,在校园里这看看、那瞧瞧,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不得不说,未能在有围墙、有校园、有图书馆的大学里读书,是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一丝遗憾。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