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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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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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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记忆

城市如人,也有记忆。记忆是进行思维、想象等心理活动的基础,城市的记忆是通过人的回忆再现出来的,它以典型的直观性记在每日走过的街头巷尾,许多故事回荡在芸芸众生的心间。

如同作家冯骥才所言:“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关于过去和成长的记忆,城市也一样,也有从出生、童年、青年到成熟的完整的生命历程,这些丰富而独特的过程全都默默保存在它巨大的肌体里。”

大江南北,宽阔平野,万丈高楼,总有割舍不掉的记忆。北京独特的四合院,上海幽幽的里弄,福建敦厚的土楼,陕北朴实的窑洞,苏杭精致的楼阁,呼伦贝尔草原上圆圆的蒙古包,黄山脚下错落的白墙青瓦,沱江两岸古韵十足的吊脚楼……

无论是精致的,还是粗犷的,也不论是简朴的,还是繁复的,每一座老建筑,每一座老房子,古旧中透着人们对生活的一种怀想和心灵慰藉,能把漂泊日久的心头褶皱抚慰得平平展展。

每一处巷陌青石,每一片翘檐瓦当,每一根檩子窗棂,在越来越像“双胞胎”“多胞胎”的城市中,像一盏盏指路明灯,引领游子找到回家的路。归来:用城市的记忆,熨贴被骨感现实搅得烦乱的心志。

风风雨雨在城市中长大,而城市也在春去秋来中枝繁叶茂。也许应了老话所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些老旧的建筑房屋便有些碍眼,或者碍事,城市的管理者们便热衷于破旧立新,老旧的记忆开始消散,变得模糊起来,过去的故事只能藏在心里。

好久没去“老码头”那地方转转了,有一天开车路过那里,扭头望去,“老码头”竟然没了,像是人间蒸发了,惊得我茫然不知所措,我走错地方了?一瞬间,我迷失在大海的湛蓝中,回忆涌上心头。

“老码头”的历史不长,只有一百多年,但这座城市也不过一百多年的历史。一百多年前,所谓“以港兴市”的港口正是“老码头”,有了港口码头,有了南来北往的人,才渐渐聚拢人气,把一个渤海边的小渔村逐步发展成为“浪漫之都”。

我的爷爷奶奶那辈人,从山东辗转来到这座城市,像电视剧《闯关东》里朱开山一家人一样,乘船从惊涛骇浪中停靠在“老码头”。打我记事起,山东老家的七姑八姨常常带着地瓜干、花生米,大包小卷地从码头走出,一阵阵浓重的乡音从码头散落到大街小巷。码头就像伫立海边的一个神秘盒子,不断有老家的人走出,也有人走进盒子里,下了船就是故乡。余光中诗云:“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而我说“老码头”恰是乡愁漂洋过海的归宿。如今把“老码头”拆掉了,城市的记忆缺失一段,乡愁也就淡了。

我知道在飞机、高铁时代,海上客运没有太大的优势。可以适时调整客运动态,关闭一些码头,但不应简单拆除。我们可以去除码头的实际功能,甚至改变用途,只要留下码头的原貌,古旧的城市印记便保留下来。走过的,路过的,可以凝望老建筑,娓娓叙说城市是怎么来的,而不是遗憾地说,这里曾经是什么。

那年去兰州,看见黄河边上一座座水车。如今没人会利用水车车水,用于灌溉了。流转百年,那些挂着岁月沉淀痕迹的水车,依然耸立在岸边,成为兰州人心心念之的故园,一个属于兰州的城市记忆。

城市的记忆与人的记忆是一样的,按照一定的逻辑存在于城市的肌体中,像人的大脑一样固定着城市的结构、地标、方向。漂泊在外的人,远行归家的人,依照这样的逻辑,循着城市固有的脉络回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的记忆转化为人的记忆,当归来时看到某一个老旧的建筑,或者熟悉的街道,心便坦然,多愁善感的人更是心潮澎湃。这样的感觉,我多次有过,从外地公出回来时,若是乘船,望见港口的航标灯,就是到家了;若是乘高铁,瞥见车窗外闪过的一个小站,就知道前方是终点站了;若是乘飞机,俯瞰蜿蜒如飘带的滨海路,便晓得机身下方就是家。

如果把这些标记拆掉、打乱,记忆会乱套,城市就不再是曾经的城市。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我们把黄鹤楼搬到对面的山头上,恐怕全武汉人要集体蒙圈、逻辑混乱,城市的记忆开始错乱,那么武汉还是武汉吗?宽窄巷子就那么迎风沐雨地位于成都市青羊区长顺街附近,它就是成都人的城市记忆,外来人闲逛休闲的好去处。三坊七巷就那么古色古香地位于福州市中心,它就是福州人的城市记忆,外来人寻古探幽的好去处。

不幸的是我经历过城市记忆的错乱,直到今天仍然耿耿于怀。这座城市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大铜人”,一座屹立于城市中心广场上的雕塑——苏军烈士纪念碑。白色花岗石雕砌成石碑,一尊铜制的全副武装的苏军战士塑像站在基座上面的碑柱前目视着远方:他头戴钢盔,身披斗蓬,胸佩勋章,手握转盘式冲锋枪……这个印象早已雕刻在许多人的脑海里,成为这座城市短暂历史的一个重要部分。1999年,在保持原有风格的基础上,“大铜人”迁至了郊区,原址上建起了一个音乐喷泉。

我在这个广场边上的机关工作了二十多年,每每看到喷泉的时候,都会想起“大铜人”。城市里的雕塑,是城市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往往也是一个城市的名片。提起广州,人们会想起“五羊石像”,提起深圳,人们会想起“垦荒牛”,提起兰州,人们会想起“黄河母亲”……而我们本该引以为傲的“大铜人”却被搬迁到城市一隅。“大铜人”原本是这座城市独有的特质,独一无二,现在我们去掉特质,换成随处可见的喷泉,可谓是本末倒置。前几年,驱车二十多公里,陪朋友去过“大铜人”新址。当我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看到“大铜人”的时候,明显地感到它被边缘化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城市记忆的碎片了。

“对待古建筑、老宅子、老街区要有珍爱之心、尊崇之心。”这是总书记强调的,我们应当认真领会精神实质,学深悟透,内化于心,外化于形,珍爱和尊崇古建筑、老宅子、老街区,让城市的记忆活跃起来,丰富起来。

幸运的是在经历了大拆大建以后,城市管理者开始注重保护城市的记忆。2018年,我们这座城市出台了《不可移动文物保护条例》。“不可移动文物”真是个好词,体现了城市记忆沉淀下来的厚重内涵。

在城市中心有一个叫做东关街的地方,那里是一片老宅子,准确地说是殖民时期建的贫民房子,将近一百年的历史。尽管不是达官贵人的住宅,二百多幢楼房仍然建设得有模有样,呈现出浓郁的民国风格,间或杂糅西洋和东洋建筑元素,见证着百年来这座城市典型的平民生活。这片老房子差一点就消失了,已经圈定为动迁地区,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发商只拆了一部分建筑的门窗,就没下文了。几年后,政府收回这块地皮,对其上的建筑确定为不可移动文物,实行保护性开发,修旧如旧,打造一个类似宽窄巷子、三坊七巷的民居景点。一片跨越百年空间的老房子得以保留,一段城市历史和文脉得以保护,城市记忆便永驻心间。

说起修旧如旧,便想起在德国街头的见闻。去参观德累斯顿市的圣母教堂,惊讶地发现教堂楼面的方砖是黑色和灰色相间,斑斑驳驳,看上去不是太美观。原来,这座教堂在二战期间被盟军炮弹炸毁,留下残垣断壁。战后在重建过程中,德国人选择了尽可能地利用残留下来的砖块。这些旧砖块,因为年代久远呈现黑色,而新砖是灰色的,新旧砖块交错叠加,砌筑成新教堂的外墙。新旧砖衔接处,像一道伤疤,警示人们牢记战争的创伤,勿忘战争的残酷,也把老教堂的记忆镌刻在德累斯顿市的街头。

在德国西部鲁尔区的杜伊斯堡市,我们见到了另一种保存城市记忆空间形态。这是一个废弃的钢铁厂,当地人没有拆迁,而是改造为一座工业景观公园。在这里,我们见证了工业奇景与田园风光共存的景色。庞大的机器设备像钢铁雕塑立在原地,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齿轮归于沉寂,车间里已无噪音高热,原先的操作室,如今成了出售旅游纪念品的地方。塔楼一样的烟囱,错综复杂的管线,盘根错节的支架,笔直的铁轨,老旧的蒸汽机车,粗糙厚重的混凝土,这些原本用来保证生产,完全出于技术功能考虑的设备设施,组合起来竟然具有美学意义的美,一种粗犷与壮美。

厚重的断墙涂上了漫画,安装上脚踏板,孩子们可以在这里游戏、攀岩。煤气储罐这个直径45米,深13米的庞然大物居然改造成为欧洲最大的室内潜水馆,有蛙人不断浮上潜下。登上70米高的高炉俯视,围墙和空地都被茂盛的植被所吞噬,满眼都是绿色,工业遗迹与鲁尔河畔的建筑比邻而居。行走在厂区,看着一件件有些锈蚀的荒废的部件、设备,仿佛可以嗅到车间里曾经热火朝天的味道,仿佛缅怀失落的文明遗迹。对于孩子们来说,一切又都是新鲜的,可以体验曾经的工业化生产的铿锵有力。

清晨抑或日暮,春秋抑或冬夏,风雨抑或冰雪,这些巨大的工业设施都呈现出令人惊叹的雄伟景观,从不矫揉造作,冰冷的躯体却深藏着曾经的火热。这里的一切,让我们明白了一个并不深奥的道理,废弃的未必是一定要拆掉的,关键看有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思维和魄力。

那天,从工业景观公园出来时,遇到一家五口。三个孩子都还很小,爸爸背着一个,怀抱一个,妈妈手牵一个。我忽然想,若干年后孩子们长大成人,是不是也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到景观公园游玩,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是一座钢铁厂。如此,城市记忆的史脉与传衍,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愈发显示出宽广而深厚的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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