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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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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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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鲜三味

来大连旅游,除阳光海岸之外,美食当属海鲜大餐。然而,有三样地道的小吃,游客往往很难品尝得到。它们大多隐在巷子里的小店中,或者出现在百姓自家餐桌上——焖子、海凉粉、鲜海蜇。

先说焖子,一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小吃。

六月末,女儿小猪从日本东京归来,受新冠疫情影响,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回家。肥蟹、鲜鱼、活虾以及各种各样的螺、贝,先后落肚,大快朵颐。忽一日,我继续主打海鲜时,小猪却说,特想吃焖子。我不由得笑了,焖子这个我童年记忆里的味道,竟然也是她的童年味道。我们之间的童年各不相同,记忆里的味道却出奇的一致,不起眼的焖子已经成为大连的一个文化符号,在大连人的心间蕴含着淡淡的乡愁。

焖子,说白了就是地瓜粉,如今也有豌豆粉、绿豆粉,一种淀粉熬制的食品。熬制好的焖子四四方方,地瓜粉呈灰黑色,软软的,远远看去像半块砖头。超市里有售,价格低廉,一块四元左右。将焖子切成“麻将”块大小,电饼铛通电,倒入色拉油少许,待油温升上来时,把“麻将”块均匀铺在底盘上,隔个三五分钟翻一下,直至“麻将”块煎出焦黄的“嘎”。

在煎焖子的同时,动手准备两样吃焖子的灵魂酱汁。一样是麻汁酱,麻汁酱加上点香油和适量的水,沿一个方向搅动。调制好的麻汁酱既不稠也不稀,太稠,黏糊糊的,影响口感;太稀,味道就寡淡了。另一样是大蒜汁,用蒜臼子捣大蒜不能捣得太细,留点大蒜的细小碎块,然后加入适量的水,再轻轻捣一会,使蒜汁充分析出。

焦香的焖子出锅了,冒着热气,还微微“滋啦、滋啦”地响着,哼着小曲似的滑入碗中。淋上香喷喷的麻汁酱,和辣味十足的大蒜汁,再倒点海鲜酱油、米醋,也可以点缀少许葱花香菜末,搅拌均匀。夹一块沾满酱汁的焖子,香气扑鼻,热热的入口,外焦里嫩,绵软弹牙,香辣适口。小猪一边吃,一边点头称赞:好吃,就是这个味。

是不是这个味,我真得记不起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小时候吃的焖子,与现在的焖子大不相同。最大的不同,就是焖子在当时都是家庭人工制作,整个过程与制作粉条、粉皮相同,清洗、浸泡、磨浆、沉淀、过滤、熬制,特别是熬制时要不停地用力搅动,所以也叫“打”焖子。如今这手艺没传承下来,直接由食品厂和机器完成,缺少人工“打”焖子的过程,自然是劳动强度降低许多,只是其中滋味也少了几许。

“打”好焖子之后,通常都是年过半白的妇人,出来卖焖子。推着一辆改造了的手推车,车上有燃烧的煤炉子,炉子上放一大个的鏊子。十字街头,把车停稳,鏊子上抹油,焖子块倒在鏊子上,滋啦作响,香气飘起,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孩子们聚拢车前。我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街头卖的焖子是五分钱一小碟。站在街头,用细铁丝做的叉子,挑起一块焖子,还没入口,口水先流下来了。一般只能吃一碟,解馋而已,一嘴蒜香味地跑去玩了。

我很纳闷,焖子极廉价,以现在眼光看,算不上科学饮食,偏偏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喜爱的风味小吃。思来想去,我想大概这就叫传承,一种口味的传承,一种故土难舍的传承。据《鲁菜之乡——福山》一书介绍,焖子产生于一百年前的山东烟台芝罘。一户姓门的人家,两兄弟经营粉条生意。有一次,刚做好粉坯,就遇到连雨天,无法凉晒粉条。担心粉坯变质坏掉,两兄弟把粉坯放到油锅里煎炒,请街坊四邻吃油煎粉坯,怕吃坏肚子,又捣制大蒜汁淋在煎炒好的粉坯上。大家觉得非常好吃,问兄弟俩这食物叫啥名字?兄弟俩灵机一动,想到自己的姓氏,随口说道,是门子。从此,兄弟二人就做起了油煎粉坯生意。时间一久,人们把“门子”叫成了焖子。

有了这个故事,大连人的焖子情结就好理解了。闯关东来到大连的山东人,不单带来了鲁菜,还把民间小吃焖子也带来了。人头攒动的街头,小贩推着小车,或者摆个小摊,也不吆喝,焦香的味道飘散街头,就是焖子最好的招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焖子低廉的价格,经过一番煎炒变得物美价廉,得到老百姓的追捧,可以充饥,可以解馋,还可以思乡。近百年来,焖子就这样“神龙不见首尾”地隐在岁月的河流中,潺潺流过大连人的心头。

如今,在大连的繁华之地,出现了专门卖焖子的店铺。据说,创业者还不是大连人,却把大连人最爱的小吃当成事业来做,形成焖子连锁店。当然,他把焖子发扬光大了,根据吃客要求,掺上火腿肠、蟹足棒等食材,焖子变得“五光十色”了。一些大酒店也迎合食客的口味,推出一道菜品“三鲜焖子”。这下焖子可不得了了,海参、扇贝丁、虾仁等海鲜附体,身价一下子提高了。

这样烹饪的焖子,年轻人喜欢,外地游客都说好吃。只有我们这些“老人家”,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频频摇头:不地道,不是那个味。那味,太遥远,太缥缈,穿不过少小用快乐编起的篱笆。

再说海凉粉,沿海城市里一种常见的消暑小吃。

夏天的时候,中午在机关餐厅吃饭。看见一小碗绿莹莹的凉粉煞是“上镜”,便多看了一眼。餐厅分餐的师傅见状,连声说,海凉粉,来一碗吧,清凉解暑。他一忽悠,我一激动,顺手拿了一碗“海凉粉”。坐下后,又看了一眼,不由得笑出声,这分明是一碗绿豆凉粉。

怨不得师傅“瞎说”,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不是地道的大连人。要怨就得怨自己失之于“简单粗暴”,如今纯正的海凉粉有多稀少,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却偏听偏信,这怕是对海凉粉思念至深造成,想的太多了。

我说的纯正的海凉粉,是指过去自己熬制的。现在,市面上也有卖海凉粉的,但已经不那么纯正,食品厂加工生产出来的,流水线上的产品。炎热夏天里,来一碗所谓的海凉粉倒也消暑,却吃不出大海的鲜味,吃不出手工熬制的人文感觉,味道就寡淡许多。这很容易让人怀想过去,想起一朵朵海里的小精灵——海石花。

小时候,我家隔壁许阿姨是熬制海凉粉的高手。熬制海凉粉的首要前提,是去碧波荡漾的大海里,捡拾海石花。海石花是一种海菜,紫红色,样子别致,宛如一朵朵紫红色的小绒花。许阿姨会在大海退潮时赶到海边,弯腰淌水,寻找海石花,从礁石上把一朵朵海石花装到竹筐里。赶海回来,许阿姨把湿漉漉的海石花平摊在街边上,晾晒着,街头便散发出一股大海的味道。这时,许阿姨会递给我一根小木棍,让我捶打那些晒干了的海石花,目的是把粘在海石花上的细沙子拍打掉,以免吃凉粉时牙碜。

熬制海凉粉的过程挺复杂,那时年龄小,只惦记着吃,没留意许阿姨是如何熬制的。网上搜了搜,从词条中得知,海石花又叫鸡毛菜、牛毛菜、菜籽石花等,最喜欢的名称是“凤尾”,是不是真得像凤尾也没留意。熬制海凉粉大概与做豆腐差不离,将晾干的海石花放在锅里添上适量的水,在炉火作用下,几个小时的熬煮,最后似乎也像卤水点豆腐一样,加上点什么东西促使其凝固。熬制好的海凉粉呈果冻状,晶莹剔透,这是因为海石花富含琼脂。

海石花作为一种海藻分布挺广,黄海、东海、台湾沿海都有,以山东半岛海域产量最大。这不得不再次提起闯关东的前辈了,没错,海凉粉正是由山东老家传来的,乡愁的另一种表达形式。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到夏天,许多商贩在农贸市场摆摊卖海凉粉。按斤称,记不住一斤多少钱,反正十分便宜。那时,我和小伙伴们都是刚参加工作,工资不高,想喝点酒,主要的下酒菜就是价格低廉、味道鲜美的海凉粉。

哥几个就近找个农贸市场,轻车熟路地来到摊位前。案板上放着一大块四方型的海凉粉,绿莹莹的,十分诱人。老板切上两大块海凉粉,顺手赠送几棵嫩绿的香菜,回头我们再去买几根黄瓜,这就齐活了。回家后,将颤微微的海凉粉切成粗条,黄瓜拍碎,两头大蒜捣成蒜汁,加入适量的盐和米醋,最后撒上香菜末。一点不夸张,拌好的海凉粉,足足有洗脸盆那样一大搪瓷盆。

哥几个围坐盆边,一手端着一杯白酒,一手拿着汤匙。一口白酒,一匙凉粉,白酒火辣,凉粉酸爽,酸酸辣辣,冰凉透彻。一盆海凉粉简单而至美,极像那时单纯的我们。几十年过去了,哥几个还是那哥几个,酒还是喝的,大酒家、小饭店,想吃啥就点啥,却再也品味不到一脸盆海凉粉的酸爽醇美。

前些年,我住在山屏街,那里有个早市。早市上,有一位老太太每天都在卖海凉粉,就一两盆,卖完就完。我隔三差五就去老太太那里,买一块海凉粉,解解馋。这可是地道的自家熬制的海凉粉,口感顺滑清爽,最主要的是能吃出大海本真的鲜味,满足味蕾,慰藉心灵。

后来,我搬家了,听说老太太也搬到女儿家住了。这些年,再也没有吃到纯正的海凉粉。一到夏天,想想就馋。

最后说说鲜海蜇,一种过时不候的海鲜小吃。

海蜇也叫水母,一种海洋腔肠动物,具有较高的食用和药用价值,自古以来都视之为海珍品。家居内地的朋友,大都知道海蜇皮的美味,比如凉拌海蜇皮。海蜇皮是海蜇经过加工盐渍的食品,我说的鲜海蜇则是海蜇皮的生前,鲜活着舞动在大海里的生物。

有一年,我乘船去烟台。航程过半时,我到甲板上透气,惊奇地发现船体不远处,全是巨大的海蜇。它们差不多有一张圆桌那么大,浅淡的土黄色,似有似无半透明,拖着长长的触角,缓缓游动。当时,我没有一丝一毫享受美食的欲望,却充满恐惧感,因为海蜇能释放一种毒素,若是被它蜇到,严重时会有生命危险。如同日本人冒死吃河豚鱼一样,能释放毒液的海蜇也成为海边人家餐桌上的美食,味道极其鲜美。

我们说鲜海蜇属于过时不候的美食,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只有夏季才能吃到鲜海蜇。海蜇生长周期短、生长快,产量与夏天的雨水有关,雨水多的时候,海蜇就多。所以,夏天里得抓紧多吃几次鲜海蜇,秋风一起,便寻不到海蜇的身影,想吃只能等到来年夏天。二是鲜海蜇不宜保鲜,没耐心等候,搁置时间一长,会“融化”成一滩水。有外地朋友在大连工作生活,买了一块鲜海蜇,他按照海蜇皮的做法,将一盆切成丝的鲜海蜇用开水焯一下。然后,他望着锅里剩下的一小把海蜇丝,很纳闷那么多的海蜇都去哪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其实海蜇才是正宗水做的。

小时候吃鲜海蜇,不是买来的,是从海里捞的,算是大自然的馈赠。记得有一次在付家庄浴场游泳,看到海里有人小心翼翼地向岸边推着一个海蜇。这只海蜇有一个锅盖大小,长长的触角随着海水飘动,推海蜇的人躲避着这些触角,因为海蜇蜇人就是触角,其他地方不蜇人。好不容易把海蜇推到岸边,找来刀子将触角切下来,埋到沙滩里。这些切下来的触角不能扔到海里,它仍然能蜇人,游泳的人身体碰到触角就是一阵疼痛。余下的海蜇,切成若干块,认识不认识的,一人分一块。多拿也没用,当天吃不了,第二天就是一盆水,海蜇过时不候的脾气,死后也保留着,禀性难移。

料理鲜海蜇不复杂,关键是要反复泡洗。海蜇体内盐分较大,如果清洗不到位,口感会又咸又涩。把海蜇切成手指粗细的条,放置清水中泡洗。不能切成细丝,也不能泡太久,因为海蜇正发着过时不候的脾气,分分秒秒都在化成水。这个时候得拿出只争朝夕的精气神,手脚麻利地准备凉拌鲜海蜇的配料。大蒜捣成蒜汁,我好像第三次写到大蒜汁了,它已经成为三样鲜香小吃的灵魂所在。香菜、小米辣切末,油炸花生米去皮,捣成花生碎,白砂糖少许,白醋一小碗。千万不要考虑是否需要酱油和盐,鲜海蜇体内盐分足够多了,人家是水做的,但毕竟常年生活在大海里,是海水做的。

浸泡清洗好的鲜海蜇沥干水,盛入大瓷碗里。最好讲究一些,选那种青花大瓷碗,这是对大自然馈赠的一种崇敬和感恩。将上述配料倒入碗中,迅速拌匀。海蜇丝晶莹剔透,翠绿的香菜点缀其上,间或闪动着小米辣的艳红,还有花生碎的散漫,大蒜汁如泥牛入海,只闻其味,不知其踪。我总觉得这是盛在碗中的生命体,极像我们的人生,有时淡雅,有时艳丽,有时辛辣,有时飘香,酸酸甜甜,百感交集。

别感慨了,别矜持了,别轻视鲜海蜇的小脾气,过时不候,赶紧盛入各自的小碗中,“呼噜、呼噜”喝起来。润滑清凉,酸辣鲜香,由味蕾传导大脑,整个人通体舒畅,便觉得豪迈起来: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一碗凉拌鲜海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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